070章 血线
黄凯2024-11-10 00:005,744

  将养了七天七夜,血老儿伤势渐见好转。

  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人找到关帝庙来,请血老儿做法事。血老儿突然觉得奇怪,怎么全都找到关帝庙来,并指名道姓,要找自己?

  雪瑶恼怒血老儿不允许自己参加血盟大会,极度气闷,虽然穿起了小白那件道袍棉袄,却借故不与血老儿同行。

  血老儿也不强逼。

  这一日,雪瑶欲召唤两只乌龟外出,久候,却仍是没有见到它们的身影,又死王八、臭王八、烂王八的骂个不停。

  她越是臭骂王八,越是觉得血老儿就是一只王八。以前,这寒江镇根本没妖,血老儿固执至极,非要干这个骗人的行当;如今寒江镇闹妖,血老儿仍是固执至极,不肯参加各路法师都无比热衷的血盟大会。

  “这老头,真的打算一辈子在破船上独钓寒江雪?实在古怪至极。”

  她一面踏雪而行,一面咒骂血老儿。

  刚出关帝庙门口,两条灰影忽地冒了出来,衣衫单薄,病怏怏地立在她面前,端着破碗索要发财钱。

  雪瑶拍拍腰囊,示意爱莫能助,转身而去,岂料刚拐入街角,又有五六名乞丐冒了出来,也是同样的凄惨可怜。乞丐当中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或举着破碗,或捧着烂罐,双手发抖,见了雪瑶,纷纷围了过来。

  雪瑶秀眉紧蹙,虽然动了恻隐之心,但自己也正在为食物发愁,正欲摊手,却听得唰的一声响,铜钱撒了一地,同时听得有人道:“嗟,拿去!”

  众乞丐兴奋不已,手忙脚乱俯身捡拾,然后对着撒钱的人磕头谢恩。

  雪瑶顺着众乞丐看去,只见他们所跪拜的人正是一女子,衣衫泛红,头发染红,面容涂红,甚至眼珠也泛红。

  红!红!红!浑身上下都是红。

  雪瑶觉得奇怪,这会不会是血衣人?却听得那红衣女子道:“不必客气,你们要谢,就谢你们身后那位道士吧!”

  众乞丐转过身来,跪在雪地上千恩万谢。

  雪瑶闪在一旁,不受众乞丐的大礼,喝道:“你到底是人是妖?少在本姑娘面前作怪,不管是人还是妖,都走远一点,本姑娘心情不好,小心收了你。”捏指成诀,往背后虚引,引出一道红光,红光直逼那红衣女子。

  眼见就要打中,那红衣女子长袖一挥,将红光逼了回来。红光当空砰然而开,一把大伞打了开来,红彤彤的,在雪花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刺目。

  雪瑶咦的一声,不等红伞落地,早已伸手一抄,满拟稳稳当当地将红伞拿捏在手,却不料整个人被红伞带得往后飞,恰好落入长街上一顶缓缓而来的红轿。轿前轿后,各有四名红衣女子护着,显然就是轿夫。

  血衣,红轿,雪瑶自然而然想到风不归,喊道:“风不归,你给我出来!”

  那五名红衣女子突然同时啊的一声惊叫,当中一女子叫道:“果然如此!”

  雪瑶略觉惊奇,听得另一红衣女子道:“姑娘就是做法事的吧?我家主人有请。”

  主人?

  雪瑶一落入轿中,轿帘即垂放下来,紧接着轿内四周迸出阵阵红芒,红芒叮当作响,正是血线串着铜钱,横七竖八来回上下穿插,将雪瑶裹在当中。

  雪瑶大喜,叫道:“送钱上门啦!”伸手就要去取铜钱,岂料刚一碰到铜钱,手指就是一阵火烫般的刺痛,吱吱作响,烟雾腾腾。

  雪瑶立马缩手,叫苦不迭,骂道:“你们这帮血衣人,好生无礼,你要请我,为何拜月宫……”

  咦?血衣人竟然也会使用拜月宫的这一套?话未说完,就连自己也觉得奇怪,风不归是血衣人的首领,怎么可能派拜月宫的人来请自己呢?血衣人当中几时有女子了?她们会用拜月宫的那一套,自然是拜月宫中人。拜月宫身穿红衣,且又扛着红轿来,显然是要冒充血衣人,如今我直呼风不归的名字,岂不是暴露了他血衣人的首领的身份?不过,风不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三次救了我,但未见得就是什么好事,我故意将他的名字说出来,暴露了他的身份,正好让拜月宫和他为难,可这也等于我承认了自己就是风不归拥戴的那只妖,乖乖不得了。

  想通了这一节,雪瑶又骂道:“臭婆娘,你们弄错了吧?我明明是一老道,你们怎么把我当作什么姑娘了?快放我出来,否则,我咒你们一辈子嫁不出去。”

  只听得撒钱的那红衣女子道:“不会错,你不是自称‘本姑娘’吗?”

  雪瑶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出招前确实自称本姑娘。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教教我该如何脱身,急急如律令。

  正自彷徨,雪瑶觉得轿子突然晃动,被抬了起来,不知往何处。

  雪瑶身在轿内,唯恐被血线和铜钱灼伤,不敢稍动半分,也知道无论如何痛骂亦是枉然,索性闭嘴。她正在为钱发愁,如今被铜钱困住,全身上下都是,却无法据为己有,不禁觉得又好笑、又气愤。

  约莫半炷香后,雪瑶听得四周传来一阵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显然是冲着自己所在而来。

  那撒钱的女子道:“大家小心戒备,有妖气!”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此时竟然会遇上妖孽,喜的是妖孽出来拦截,那么轿中的女子必定是一位至关重要的妖物。

  唰啦一声,五女一同抽出兵刃,凝神戒备。

  片刻之后,马蹄声凭空消失似的,红轿也突然停住。雪瑶觉得奇怪,拜月宫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摆脱了骑马的妖人?骑马的到底是人还是妖?当即侧耳倾听,听得四周一片沉寂无声。

  越是安静,越是让人觉得害怕。

  我怎么老是被乌龟戏弄?是老姑婆手脚快呢?还是妖人本事不济?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声息?

  雪瑶觉得害怕,也觉得奇怪,很想知道轿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苦于身子不能动弹,想要张望而不可得。

  只听得那撒钱的女子道:“何妨妖孽,速速报上名来,拜月宫不斩无名小妖。”当中一男子反问道:“拜月宫?”

  五女一同虚晃手中的兵刃。

  那男子又道:“嗯!拜月宫的独门兵器,果然是拜月宫,衣衫变了,兵器可没变。你们拜月宫的事,咱们天师堂管不住,但这里是寒江镇,天师堂奉圣谕在此坐镇,妖孽的事,非管不可。”

  天师堂?他们也来凑热闹了?是那个驿的?既然是天师堂,为何身上有妖气?原来不是拜月宫摆脱了他们,而是他们围住了拜月宫。

  轿外不时有风吹动着轿帷,雪瑶从缝隙间看去,只见一行人身穿长袍,头戴狐皮,颈裹貂裘,腰悬青绿色腰带。雪瑶觉得熟悉,知道他们正是天师堂青龙驿的天师,但又觉得似乎又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

  那撒钱的女子喝道:“怎么?你们天师堂想立功想疯了,想要将咱们拜月宫的人当作妖?你们满身妖气,却偏偏反过来污蔑咱们是妖。咱们拜月宫上下虽然尽是女流,却不容其他门派无礼。”先前那说话的男子冷笑一声,问道:“轿里是什么妖孽?”那撒钱的女子喝道:“妖孽?寒江镇有你们天师堂坐镇,一片天下太平,除了你们作孽,哪里还有什么妖孽?你问轿子是什么妖孽,当真可笑至极。”

  雪瑶听得他们争吵,正苦于无法脱身,不由得想起被望月追杀的情景来。那时,我冒认是血衣人的首领,让风不归教训望月,如今何不再冒充血衣人的首领,让天师堂与拜月宫为难,我正好趁机逃走?当即喊道:“血衣人听令,天师堂勾结妖孽,将整个寒江镇弄得鸡犬不宁,弄得咱们无处安身,你们快快将他们拿下,不得有误!”

  先前那男子失声喊道:“原来血衣人是你们拜月宫假扮的,拜月宫勾结妖孽,格杀勿论!”

  向来,拜月宫上下所披的是银色长袍,如今身穿红衣,自天师堂中人看来,自是一件奇怪的事,而血衣人行事神出鬼没,从来无人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如今雪瑶这么一说,天师堂上下无不震惊。

  那人一声令下,顿时,四下喊杀声、刀剑声、嘶鸣声、踏雪声等混作一片。

  混战当中,一红衣女子飞出一剑后喊道:“天师堂上下无不依红偎翠,醉生梦死,堂中怎么有和尚?”那被飞剑铲掉帽子的人喊道:“拜月宫装神弄鬼,却反过来疑神疑鬼,岂有此理!”催马挺剑,就要来刺红衣女子。

  雪瑶知道拜月宫只有五人,却不清楚天师堂的人数,但从这番声势看来,显然数倍于拜月宫。若是拜月宫不敌,自己必定落入天师堂的手里。

  然而,拜月宫只得五人,丝毫不惧对方人多势众。那撒钱的女子喊了一声“布阵!”后,破空之声四起,伴随着阵阵叮当声。

  雪瑶认得那是血线铜钱的声音。

  一阵响声过后,天师堂中有不少人失声惨叫,当中竟然有人高宣佛号,显然吃了大亏。

  那撒钱女子又道:“拜月宫虽是女流之辈,却不是好欺负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就请吧!”

  这些血线铜钱原是专为克制妖孽而练的法器,用来对付人,只是寻常的兵器,但用来降妖伏魔,就是威力无穷的法器,而众天师身上有妖气,正好遇上了克星。

  先前那男子极为硬朗,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天师堂跟前,岂容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又再强令众人出手。

  那撒钱女子提着血线,喊道:“且慢,拜月宫不解无头冤!江富天人多势众,又自持财力雄厚,向来自负得很;何胡两位因护皇太子不力,被请到京师问话;海通天失了一臂,像个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走动,请问你们是江河湖海四大驿中的哪一驿?天师堂作恶多端,倘若你们入堂未久,苦海无边,劝你们还是及时回头是岸。”

  雪瑶听了出来,觉得她话里有话。天师堂怎么可能身上有妖气呢?

  那男子道:“咱们天师堂上下一体,齐心协力,共同对付天下妖孽。四大驿就是天师堂,天师堂就是四大驿,不分彼此。”接着就是一声令下。

  那撒钱女子道:“好,既然如此,拜月宫就履行法师的天职,要斩妖除魔了。”

  红芒飞舞,叮当声响,双方又再交上了手。

  雪瑶身在轿子中,单凭轿帘的缝隙,看不到外面双方对敌的全貌,但从声势听来,可断定拜月宫人数虽少,却与天师堂斗得旗鼓相当,不分胜负。不过,雪瑶丝毫不关心双方的胜负,反正谁胜谁负,对于自己来说都一样,自己始终是他们砧板上的肉。她真正关心只是血线上的铜钱。铜钱就在眼前,总得想个法子,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囊中物啊!

  钱啊钱!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急急如律令。

  雪瑶只惦记着轿子中的铜钱,却被喀嚓一声惊醒过来,正是红轿子爆裂的声音。

  可恼也,挡着我发财。

  那爆裂声威实在太过吓人,雪瑶生怕脸面被划伤,惊得立马伸手捂住。

  当中一人说道:“果然是一只女妖,王世聪夸下海口,说什么擒了个千年女妖,简直臭不要脸。”正是天师堂那男子。另一人笑道:“他能捉住千年女妖,咱们就能捉住万年女妖。”其余的人无不兴高采烈,欢呼叫喊,各自提着兵刃,从四面八方对着雪瑶身上各处要害,只要雪瑶稍微动弹,必定刺她几十个透窟窿。

  最先说话的那人道:“咦?怎么是你?你既是血老儿收养的那只妖,又是薛飞扬从黑灵渊带出来的那只妖。”

  雪瑶听而不见,松开双手,见四周上下的血线铜钱早已被炸飞,问道:“钱呢?”对眼前的刀剑竟然视而不见,也懒得看众人一眼,顺手一推,见木板碎片散了一地,当即俯身在雪地里四下摸索翻寻。

  那人见雪瑶竟然出手推刀子,先是一愕,见其他人同样错愕,一时竟然任由雪瑶自得其便。

  雪瑶喊道:“钱呢?怎么都长腿脚跑了?”突然瞥见雪地上躺着五名红衣人,全是女子,伸手就要往她们身上摸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一阵惊疑。这女妖如此目中无人,若不是法力高强,有持无恐,那就是白痴无知,这生死关头,竟然不知凶险。

  可是,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雪瑶这些举动,竟然是为了那些铜钱。

  人命虽然关天,但毕竟那是别人的命,自己没钱吃饭,也是人命关天。

  一番摸索后,钱没找着,雪瑶又觉得奇怪,站起身来,喝问道:“你们天师堂富得流油,怎么还贪……”觉得不对路,只见眼前这些人早已脱去原来的衣物帽子,个个变成了秃头。

  天师堂个个都是和尚?

  原来,他们身穿这些衣物时,觉得满身妖气,吃了血线铜钱的亏,一面接战,一面脱除,虽有数人被杀伤,但人数占优,最终还是尽数杀了无名红衣女子。只是,为何一穿上这些衣物就会感染妖气,众人亦是不得而知。

  雪瑶只挂念着铜钱,不知道轿外的这一切。

  众人见雪瑶开口说话,立马回过神来,紧握刀剑,再度将雪瑶围住,但有了先前那一幕,他们实在吃不准雪瑶的来头,因此有所顾忌,不敢过分逼近。

  雪瑶这才意识到不妥,说道:“天师堂堂主新死,请了那么多和尚做法事,念经超度……”突然醒起,天师堂堂主死于非命,堂中上下为了立誓要替他报仇,自江河湖海四大驿主而下,无不身穿染有血迹的服饰,这些人只穿青龙驿的服饰,并未洒血,必定是冒充的。

  雪瑶一见到这些衣饰时,就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时才醒起原来是少了血迹。他们到底是人是妖?若是人,为何拜月宫说他们身上有妖气?又为何要冒充天师堂?一时摸不准对方的来路,笑道:“在下也是法师,诸位的法事若是忙不过来,在下也可以帮忙,不过帮忙归帮忙,先得填饱肚子。”

  当中一人喝道:“妖孽,哪里去?”挥剑拦住雪瑶的去路。

  雪瑶认得他的声音,知道一直和撒钱女子说话的就是他,也觉得声音熟悉,这才扫了一眼众人,认得当中五人似曾见过,心中惊叫道:“佛印堂!”

  雪瑶所想的不错,这些正是佛印堂中人,其中的五人,早与雪瑶朝过相。

  在长安客栈时,一高个子僧人带领五名僧人来擒拿雪瑶,那时雪瑶的脸面尚未涂红,因此所有的僧人都见过雪瑶的真面目。除了那名高个子僧人被撞碎头骨身死之外,其余五名僧人并无任何损伤,且在陆家庄婚堂上指出雪瑶的身份。

  雪瑶见是佛印堂,当即吓了一跳,却不便显露出来,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就请吧!”这是那撒钱女子说的话,雪瑶心中害怕,一时语塞,便照搬过来。

  雪瑶说完,假装淡定,一副悠然的样子,觑准不远处的一匹马,打算飞身上去夺马逃路,却不料一剑横地里从左刺来。雪瑶斜地里一退,苦于身后有人,唯有左手顺势一挡,荡开了那长剑。幸得那长剑只是虚晃,才没将雪瑶这条手臂卸下来。原来,那僧人见到拜月宫以轿子相请,且雪瑶又曾以血衣人首领的身份命令她们,下手时只是试探,但就这么一试探,倒试出了雪瑶的虚实。

  在望江楼时,雪瑶也是这般装傻扮懵,企图蒙混过关,却没想到被掴得嘴巴流水;如今仍是胡赖,却被削了一剑。只是,对方人多势众,自忖无论如何也讨不过去,索性说道:“大家都是妖,何苦妖妖相逼。”

  那僧人道:“大伙放心,此妖虽然要紧,却法力平庸,咱们一起上,活捉万年女妖!”其余的僧人虽然察觉不到雪瑶身上的妖气,但见她自称妖,毕竟心存畏惧。既然是妖界中要紧的妖物,法力岂会平庸?法力平庸,为何要大家一起上?但见那僧人有令,又不得不听。

  雪瑶紧握住手臂上的伤口,见无路可退,喝道:“你们挡着我的财路,还要挡着我的去路,岂有此理!”一想到唾手就可得到的铜钱化为乌有,心中生出一股怒气,立马祭出血木棒,趁众僧人犹豫之间,猛然一挥。

  只听得一阵惨叫声起,或哎哟、或惊噫、或阿弥陀佛……竟有一半人倒地,然后身子迅速腐烂,化为一滩血迹。

  众僧人齐声惊呼道:“万年女妖!”立马四下散去,夺马逃走,手忙脚乱之际,有的上了马,却因惊惶摔倒在地;有的见自己的坐骑被同伴夺去,失声痛骂;有的只抓住马尾,只能舍马夺路而逃。

  偏在此时,四下竟然蹿出一条条红色人影,红衣前后,骷髅泛着荧光,格外刺目,正是血衣人,当中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想不到你果然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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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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