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雪这边忙得很,秦金那边也斗得凶。
一番相争后,秦筝觉得金二娘的内力精进了不少,虽然较自己的仍是逊色,但自己要在片刻之间摆脱箫声的纠缠,也很难办到;又没料到,无极门的弟子为了救助师父道不同,竟然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只得沉声说道:“师妹,你的新曲,容我稍后再品。大敌当前,咱们先一致对外,如何?”金二娘见一时难以取胜,再耗下去,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便以箫声作答道:“不错,若是道不同将她带走,你所求的‘天下第一阁’亦化为流水。”
两人铮箫合奏,一股合力似一阵恶浪,将地上的石板一块块掀了起来,直逼道雪两人脚下。
此时,道不同正在发功,逼得金刀金光闪闪,要将石板中的银两尽数挖出来,而雪瑶所关注的只是银两,两人也就毫无防备,立马被那道巨浪卷了起来,同时摔落在地。
秦筝又是铮的一声,因早已确认雪瑶法力平平,要将她摄过来,据为己有,不料一阵箫声似一道墙,从中堵截。
雪瑶被托在半空,无法上下,身受两股乐声夹击,体内真气激荡不已,也似阵阵恶浪翻滚,眼见银两落地,喊道:“银……银……”却又哪里喊得出来?
雪瑶正觉得整个身子不属于自己,忽见身旁涌起阵阵金光,金光似剑,将铮箫两股声音断为数截,一条人影趁机卷住雪瑶,自然是道不同了。
道不同拿住雪瑶,用力一拽,本以为能将她拽落在地,却没料到筝箫合奏声中竟然有一股极为惊人的黏力,硬生生黏了过来。
道不同叫道:“罢了!”放开雪瑶,仍是舞动金刀,以金光劈挡那股黏力。可是,他哪里想到,那股黏力要黏的不是雪瑶,而是他自己?
原来,秦金二人知道道不同实在不是易与之辈:他明明腹部早已受伤,却仍是能故布疑阵,抵住了铮声的袭击,挥刀破壁断链救人;他受到重击,撞断石柱后,门下所有弟子竟然不惜性命相救;二十年前,他就与金老英雄齐名,且灭妖无数。这些,都非常人所能够。如今,道不同回复如昔,合二人之力,即使有取胜的把握,他们也不愿直撄其锋,而是依样画葫芦,引道不同全力救雪瑶,趁他注意力全在雪瑶身上之际,突然袭击。
筝箫合击,威力非同小可,黏得道不同直冲至石室的天花顶后,轰的一声,撞碎石板,然后摔落在地。
道不同身子一着地,筝箫之声又起,威势更增。急难之中,金刀劈出风雷之威,但挡得开秦筝的筝声,却挡不开金二娘的箫声,反之亦然。
雪瑶气恼不已,叫道:“两只卑鄙无耻的妖人,臭不要脸,有本事和你小姑奶奶我大战一百回合。”挥动血木棒,上前相助。道不同喊道:“不可!”然而,雪瑶哪里听得进?
如此,正是秦金二人所求。筝声裹住道不同,箫声分离出来,突袭雪瑶。
道不同无奈,唯有掷金刀挡隔箫声。金刀一脱手,那箫声倏然转了回来,在金刀上一推,推得金刀去势奇猛,准备略偏,然后仍与筝声再度和应,形成黏力,又将道不同推了上去。
这一回,道不同失了金刀,无所凭借,完全任由摆布。几番合奏后,道不同胸口和背脊均受重击,再次跌落地面时,无法站立,而是滚倒在地,狂吐鲜血。
雪瑶见金刀疾飞而来,认定它是劈斩箫声,却哪里想到金刀已被箫声推偏?成了撞击自己的凶器?雪瑶冷不防被撞,跌倒在地,虽无大碍,但要再发力救道不同,也非易事。她知道道不同相救的目的,但那毕竟是拼死相救,不得不满心感激,落入他的手里,也胜过困身于此。
秦筝的铮声击中金刀,先于金二娘的箫声击中道不同,前后相差也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就在这一瞬间,秦筝不念同门之谊,虎步连跨,铁筝凌空,双手往外一抛,手指间的鲜血淋漓飞溅,内力如泼水似的,激得筝弦嗡嗡作响,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荡向金二娘。
雪瑶受筝箫合击,本就头晕目眩,再见到秦金二人忽而合击、忽而互斗的局面,更觉眼花缭乱。
金二娘大惊,想要吹箫回击,但毕竟落后,再快也快不过铮声,只得半拍后,所发的箫声被挡了回来,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撞倒在石阶上,一动不动,生死未明。
秦筝脸色骤变,似有悔恨,叫道:“师妹……”过意不去,飞身上前,俯身扶起金二娘,却不料一阵箫声突如其来,泼水般飞溅而出,正好打中秦筝的胸口。秦筝与之相距既近,抵不住这个力道,也是惨叫一声,被撞得抛在三丈之外,跌落在地。
秦筝尚未落地,箫声趁势追击,连绵不绝。秦筝惊魂未定,却早已料到金二娘有此后着,不顾自身有伤,立马拨弄铁筝回击。
两人都已到了鬼门关,因各有念,又斗了起来。秦筝不敢懈怠,弹得双手流血;金二娘不敢松懈,吹得口中渗血。铮似刀,箫似剑,你来我往,激得石室内石屑纷飞。
道不同被击,知秦筝与金二娘互有心病,想趁机逃出石室,岂料只是跨出两步,便支撑不住。无奈,只好盘膝疗伤。
雪瑶见此声势,回想起被铮箫两股声音合击的情景,心有余悸,虽然仍惦记着那些银两,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却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性命要紧,若是有钱却没有命去花,再多,亦是枉然。
眼见秦金二人斗得正酣,阵阵曲声之中和着鲜血,雪瑶不禁要问道:“道老爷子,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道不同功运片刻后,即使曾得门下弟子合力相救,也抵不过秦金两人的合力,一时半刻冲不破障碍,只得稍缓下来,说道:“天音五绝,笙箫管笛筝……”但因受伤过重,后面的话也就没有说出来。
天音阁?秦筝?他们一人弹筝,一人吹箫,和那些乐器成精的妖人一样,难道他们真的是妖?
只见两人仍在苦斗,身子同陷泥沼之中无法自拔,只是各自乐器声的威力全都激注在对方的身上,雪瑶和道不同虽然听到,却也没有什么大碍。
血,仍在渗;曲,仍在斗。
雪瑶看了一眼秦金二人,只听得秦筝道:“师妹,你真的不顾念你我同门的情谊了吗?你师兄我一接到师妹你的飞鸽传信,就大老远赶来,出谋划策替你儿子报仇,难道你怪狠我不够用心尽力?这只血妖杀了你的儿子,转眼就要逃离,难道你就此轻饶,不思报仇了吗?”说话之际,额头尽是冷汗。
金二娘自知内力不如师兄,受伤后更是不敢说话,也就没有作答。
秦筝看中的,正是这一点,自身处境也不好,却有意引得金二娘分心,又道:“师妹,你说你相思如狂,却为何委屈自己,嫁入金家,屈尊做小妾?昔日‘天音五绝’的威风,可给你和桃师妹败清光啦!哎!桃师妹水性杨花,为了一己私欲,自甘堕落,竟然先后勾搭王世聪父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两堆牛粪上,令人唏嘘。不过,王世聪竟然走了狗屎运,捉了个千年女妖,让通神教即将成为‘天下第一教’,桃师妹也因此成为第一教教主夫人,这总算押对了。可师妹你呢?你品性高洁,所走的路却和桃师妹一样,最终呢?独守空闺,非但一无所获,还赔了自己亲儿的性命。可悲,可叹,可怜……”口中所说的尽是悲情的字眼,脸上却不见有什么悲情。
金二娘再也忍不住,猛然用力,想要趁秦筝说话之际一举制胜,却不料气恼难抑,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和着高亢的箫声,显得极为刺耳。
秦筝趁机连连拨动铁筝,铮铮铮三声响起,分从上中下三路,打向金二娘的脑门、胸口和腹部,每一铮声都是厉害的杀着。
金二娘心神激动,只以箫声挡开了脑门和胸口两处的痛击,想要抵住腹部的铮声时,终究还是慢了半拍。腹部被击,金二娘再次倒在地上。
秦筝吃过一次亏,唯恐有诈,仍是拨弄铁筝,分别打在金二娘的两条手臂上。铮铮两声后,金二娘手中的玉箫拿捏不住,掉在地上,叫道:“筝哥……”双眼凝望着秦筝,看似柔情无限,却杀机重重。
秦筝一阵心软,念在同门之谊,并未痛下杀手,一面命门下弟子抬起道不同,一面走到雪瑶跟前,喝道:“血妖,你这就随我去吧!”
忽然,金二娘尖声哭泣道:“秦筝,你好狠的心,为了你的‘天下第一阁’,竟然不顾你儿子的死活。”
秦筝听出金二娘的中气不足,认定她又再使诈,笑道:“师妹,你又说笑啦!道老前辈杀的是妖,这位小姑娘杀的也是妖,但你不是妖,金老英雄也不是妖,这其中……嘿,那就耐人寻味啦!”
雪瑶为了替自己洗清罪愆,兼之本来就口直心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叫道:“是啊!我所杀的那三只巨妖,和道老爷子杀的一模一样。会不会是金二娘年轻守寡,和妖生下……”
金二娘立马喝斥道:“小妖精,好生无礼!”挥动玉箫,就要劈雪瑶,却无能为力。
雪瑶吐吐舌头,闪在秦筝身后。
秦筝神色冷淡,又是看似有意,又似乎无意,动了一动铁筝,上前一步,拦在雪瑶与金二娘之间。
金二娘凄然道:“师兄,你不顾念昔日之情也罢,但骨肉之情,你也说不顾就不顾了吗?玉儿他……他是你的骨肉啊!”说罢,梨花带雨成泪人。
秦筝似有所动,手一软,任由手中的铁筝摔落在地,惊问道:“师妹,你……”纵身上前,一把抓住金二娘的肩头,捏得咯咯作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金二娘也不理会肩头上的痛,泣不成声地说道:“师兄,我怎能拿这个说笑?玉儿的模样,和你一模一样。虎父无犬子,玉儿是那样的英气逼人,玉树临风,可惜这一切,我们为人父母的,再也……再也见不着了。哎!白头人送黑头人……”
秦筝四肢酸软,五内如焚,六神无主。
两人极为激动,竟然抱头痛哭,旁若无人。
道不同趁机拍了一下雪瑶的肩头,示意她先行离去。
雪瑶一心想弄清楚,那三只巨妖到底是不是妖,也就不愿就此离去。毕竟,那是风不归引来的。她正听得入神,也就不理会道不同,随手一翻,挡开道不同的手,叫道:“烦死啦!先听听。”道不同知晓雪瑶的脾性,也不好再用强。
突然,秦筝推开金二娘,双腿发软,连连倒退,指着金二娘道:“胡说,你为了报仇,故意编造这些鬼话。我不会上你的当。”一想到金三娘是狐妖,更觉得自己被羞辱,又道:“难道我是妖不成?”言下之意,也就是雪瑶所说的那样,是你金二娘守寡,和妖生下了妖。
金二娘突然愣住,问道:“你可知道,玉儿今年几岁?什么月份出生?”
秦筝摇头,事关名声,即命门下弟子退了出去。
金二娘探手入怀,将一个金盒掏了出来,抛给秦筝,然后又道:“当年我被驱逐出天音阁时,已怀上了你的骨肉,唯有含恨嫁给了金老头子。说得好听,我是金二夫人,说得不好听,我只是个填房的小妾,受尽冷眼。”
秦筝打开金盒一看,两眼痴呆,却不住地摇头,越摇越没力气,完全没有先前弹筝那股威风,也没有威逼道不同的那份冷静。
金二娘继续道:“当年,你为了坐上天音阁阁主之位,我替你出谋划策,替你翦除了水二师兄这个劲敌;今日,你为了摆脱小师妹妙音子的制约,坐稳天音阁阁主之位,我仍是助你一臂之力,将她的心腹手下引来困在石室,可大师兄你……你为我做了些什么?当年我替你除了水二师兄后,被师父发现,要将我驱逐出门墙时,你可曾替我说过半句求情的话?如今你的亲生骨肉被人当妖诛杀了,你可曾留下半滴泪水?杀玉儿的仇人就在眼前,你却不思替他报仇,只一心想着你‘天下第一阁’。你天性薄凉,只顾着和小师妹风流快活,枉费我二十多年来,痴情一片。”
雪瑶忽有所悟,惊问道:“道老爷子,你先前说什么‘天音五绝’,到底是哪五绝?”先前,她早已觉得天音阁这个名头极为熟悉,却一直没有想起来。此时,听到金二娘两次提及“水二师兄”这四字,不免有所触动。
道不同极为焦躁,一心只想趁机逃走。此举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与自己的身份不符,但形势确实不容乐观。然而,雪瑶竟然对天音阁着迷似的,追问不休。道不同无奈,知道若不消除她心中的疑团,必定无法让她离去,只得说道:“天音五绝,笙箫管笛筝,但准确来说,应该是筝笙箫管笛。因为眼前这位铁筝子,天音阁的阁主,才是五绝中的大师兄。他姓秦名筝,法号铁筝子,身为大师兄却甘愿居末,是因为她的夫人妙音子。”
雪瑶问道:“秦阁主的夫人?也是五绝中人?”
道不急同道:“不错,秦筝的阁主夫人,也就是前任阁主的女儿,姓姜名笛,法号妙音子,也就是五绝中的‘笛’,排行居末。铁筝子将原来的‘筝笙箫管笛’改成‘笙箫管笛筝’,一来为了讨好夫人,二来让人觉得他处处抑谦。这位金二娘是他的师妹,姓萧名湘雨,也叫潇湘雨,法号玉箫子;那位委身王世聪的,原名叫管桃,法号桃夭子,以管成曲;还有……”
雪瑶抢声道:“还有一位,姓冷,叫冷面鬼!”
道不同狐疑,问道:“冷面鬼?冷面鬼是谁?”
雪瑶迫不及待地答道:“面冷如水啊!伤痕似水纹啊!”
道不同摇头道:“与水相关不错,但不姓冷,而是姓水,名叫清流,排行第二,法号清笙子,不过失踪了二十多年。”
雪瑶更无怀疑,站了起来,喝骂道:“是你们……是你们……你们就是祸害冷面鬼的那对奸夫淫妇。”指着秦筝和金二娘,也就是铁筝子和玉箫子。
其实,尚在黑灵渊时,薛飞扬早已详细论及天音五绝,只是,雪瑶那时只顾着看薛飞扬,一味地点头,实际上薛飞扬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没听清楚。
金二娘玉箫子正说得激动,被雪瑶一喝,才醒起在陌生人之前述说这些陈年旧事,极为不妥,顿觉羞不可抑,斥责道:“什么奸夫淫妇?”
突然,铁筝子秦筝手掌一摊,摄起地上的铁筝,左右晃动几下,啪啪啪的以铁筝打了雪瑶几巴,喝道:“不得污辱我师妹。”
玉箫子又显得极为激动,叫了一声:“筝哥……”
不料,铁筝子取过铁筝后,晃动身形,将雪瑶和道不同拢在一起,押着朝石壁破洞走去。
玉箫子似乎不相信这一切,问道:“师兄,你这是……”
铁筝子哼了一声,道:“你早有所准备,预先备下一个金盒,故意编造这个孽种的身世,引我上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何况,你儿子已死,这仇早报是报,晚报是报。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押这只血妖上吕公山,让她遭受天下法师凌迟处死,岂不更解气?”
玉箫子几乎瘫软在地。
雪瑶被推,自然不从,见道不同自身难保,也不惧怕铁筝子就在近身处,突然指着洞口,惊叫道:“清笙子,你怎么也来啦!”做出一副既惊惶又兴奋的样子。
铁筝子一声冷笑,喝道:“少给我装神弄鬼!”雪瑶急掩脸面,叫道:“水兄弟,你死得好惨,脸面被人割得血迹斑斑,你是要来找你师兄报仇的吗?他就在你跟前,掐死他,快掐死他。”对着铁筝子指指点点,将往日跟随血老儿做法事的那一套尽数搬了过来,竟然有几分鬼上身的味道。
铁筝子本来不信鬼神这一套,但听得雪瑶竟然说得出“脸面被人割”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全身泛起疙瘩。为了对付清笙子,玉箫子献计时,确实要毁清笙子的面容,好让他没面目去见师父的女儿妙音子姜笛,从而让姜笛心灰意冷。不过,此事做得密不漏风,怎么这只血妖会知道?
因在惊异之中,铁筝子忘记了弹奏铁筝,他有“铁筝子”的法号,当真运起法器来,岂是雪瑶所能抵挡得住的?
雪瑶故意压低喉咙,学着冷面鬼说话的声调,又叫道:“水兄弟,你被人毁了面容后,容貌上的刀疤似水纹,就被那帮鬼称为‘冷面鬼’;喉咙险些被割断,声音因此变尖。快,快掐死你的师兄报仇,就掐他的喉咙。”这声音自石室内听来,显得极为阴森凄厉。
当年脸面被划花时,水清流突然醒来,激烈反抗,才被误刺喉咙。这其中的细节,大头鬼并不知道,也就没有向雪瑶提及,但冷面鬼喉咙留有伤疤,雪瑶却是记忆尤深,这番模仿后,才意识到冷面鬼的声音特异,或许就是源自于此。
铁筝子听得“脸面被伤”这句,心头已泛起阵阵寒意,再听到“掐他喉咙”这句,因做贼心虚,自然而然想到了割喉咙的往事来。难道水清流真的死而复生,冤魂索命来了?因天寒地冻的,铁筝子本来就裹着裘皮,被雪瑶一说之后,立马觉得裹颈的裘皮就是水清流的手,正活生生地掐着自己,惊怒之下,似乎真的喘不过气来。
铁筝子突然大喝一声,伸手扯开裘皮,同时跃身在旁,以防水清流再度袭击。
就在这一扯一跃之际,雪瑶早已祭出血木棒,一棒点向铁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