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道在儿子肩头上这一拍,运足了内力,内力霸道,却轻描淡写,不着痕迹,但自外人看来,只道陆之道为了安慰儿子才拍陆图的肩头。
其实,陆之道此举另有一番计较。神光口口声声污蔑自己勾结妖孽,有备而来,且还邀请了长生四阳来做帮手。四阳名义上是来代血盟令令主送贺礼,实际上是来压阵。神光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那必定是有持无恐,早已布局好一切。听得他执意要揭开新娘的红盖头,那么新娘子必定是神光的同谋。神光借此来污蔑自己迎娶妖孽,然后名正言顺血洗陆家庄。
只是,不知为何,神光的同谋突然变成了眼前这女子,而这女子似乎对神光充满敌意,且有嫁入陆家庄的意愿,至于为何要嫁入陆家庄,又不得而知,但眼前这女子绝不会是妖。为了堵住长生四阳的嘴,索性将错就错。神光先前不是大声扬言,这小白脸不是妖的吗?而这小白脸又称这假新娘子为师妹,那么神光也不能因此而污蔑这新娘子为妖。至于这对师兄妹的来历,大可等到婚礼后再细细盘问,此前曾将小白脸交由长生门和佛印堂处置,但小白脸既然是自己儿媳妇的师兄,要留他下来,长生四阳和神光也没有理由阻止。
眼见陆图不愿意,陆之道当即运内力拍陆图的肩头,教他既开不了口,也不能反抗。
如此突变,陆之道立马有了对策,非见机明快和内力精深而不可办到。倘若只有明快的见机而无精深的内力,想到了却制不住陆图,陆图当众一呼,一切暴露无遗;倘若只有精深的内功而无明快的见机,能制得住陆图却想不到,精深的内功又有何用?
陆之道一制定了儿子,又问道:“新娘子,如今你已见到我的儿子,你愿意和他拜堂吗?”雪瑶有意借此来断绝小白之念,反正我的脸涂成这个样子,这里又没人认得我,等我拜完堂,然后饱吃一顿山珍海味之后,再洗干净脸,大摇大摆走出陆家庄,谁也不知道我逃了。长了这么大,还真的没吃过这样的美味,机会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当即点了点头。
突然,小白掩面而出。
雪瑶有心让小白也吃山珍海味,喊了一声:“小白。”小白回头,尽是泪水的双眼凝望着雪瑶。雪瑶又觉得害怕,最终还是忍住不说。
神光觉得奇怪,明明是雪妖,如何变成了这女子?神光从未见过雪瑶,见雪瑶的红盖头落地后,陆之道仍是催促陆图拜堂,心中不禁认定雪瑶就是陆家庄要迎娶的儿媳妇,但随即觉得不对,因为新娘子明明被自己亲手击毙。难道陆之道神通广大,竟然能识穿自己的阴谋,预先避过?
长生四阳暗责神光,均想:“这小白脸就是陆家媳妇的旧相识,眼见情人要嫁入陆家庄,扮妖来捣乱婚堂,却没想到被陆之道捉了。神光向陆之道要人时,陆之道就将这小子摆出来,借神光的手杀人,绝了儿媳妇对这小子的旧念。陆之道啊陆之道,果然心机了得。”
原来,他们先前那一惊,惊得直身离座,自然就是觉得陆之道甘愿交出妖孽,太过顺当,不敢相信罢了。
陆图被父亲一拍,只觉得一股真气透体而入,一句话说不出来。但见父亲如此,必有深意,也不敢反抗,双眼直瞪雪瑶,似是在问:“你不是阿凤,你不是新娘子,你是谁?怎么会是你?新娘子在哪里?假扮阿凤有什么目的?”
众人见陆图如此瞪着新娘子,还道他尚未拜堂就见到新娘子,心中欢喜,以致魂不守舍。
陆之道叫道:“一拜天地。”
耗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拜堂了,总算有口福了。
雪瑶正要拜下去时,却听得一条白影闪了回来,叫道:“师姐,那……那五人来啦!”正是去而复返的小白。
小白痴,就你多事,想借机吃山珍海味就直接说,又何须出此下策?
雪瑶不满小白阻拦,正要出言,却听得堂外又是一阵嘭嘭嘭的声响,似是有人被甩了出去,循声望去,只见五条黄影快步行来,赶到神光身旁,低声数语。
神光听罢,怒喝道:“原来如此!小妖,老衲今日让你们无所遁形。”大怒之下,将追了上来的庄客随手扫倒在地,然后走到四阳子跟前,拱手道:“四位,且听老衲一言。陆庄主所勾结的确实是妖,且是血妖,‘鲜血’的‘血’。老衲门下普明、慧明、晦明、海明等弟子,就是被这血妖咬为血人的。请长生四阳替佛印堂做主。”这话的本意原是惨剧,但自旁人听来却觉得神光兴奋无比,惊喜异常。
雪瑶一见,立马认得那五名僧人正是在长安客栈所见,当即冲着小白大喝一声道:“小白,你存心跟我过不去!”
小白一时不解,叫了声:“师姐!”
那五名僧人立马围了上来,一齐盯着雪瑶,当中一人喝道:“不错,就是这个声音。新娘子就是血妖,称那小白脸为师姐,如今一脸血色,终于露出原形来了。”
小白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五人闯了进来,只认出小白,却认不出早已涂了脸的雪瑶,小白当众叫了一声“师姐”,也就等于让五名僧人认出雪瑶的身份来。小白急着回来通风报讯,本是一番好意,却好心做了坏事。其实,这也是雪瑶一时心急和大意。她若是不喝斥小白,小白也不会喊师姐,那五名僧人也未必能知此及彼,认得出雪瑶。
雪瑶道:“胡闹!我根本不……”想说“根本不认识小白”,但一切为时已晚,只能改口道:“根本不是什么妖。”情知不妙,再也顾不得什么山珍海味,打算溜走,却见佛印堂上下有意或无意散在四处,堵住了出路。
雪瑶尚未说完,听得陆图道:“你就是血妖!‘出血’的‘血’。”
陆之道听得陆图竟然能开口说话,心中大惊,却不能直言相询,快步上前道:“图儿,这是为何?”一搭陆图手腕,才知道陆图冒着经脉被废的凶险,暗运内力冲破了诸身要穴。
只听得陆图道:“爹,这新娘子不是人,是血妖。”
众宾客啊的一声,陆图先前不是一直想和新娘子拜堂的吗?为何突然转变得如此之快?
神光极为得意,若是单凭自己门下弟子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明证雪白二人就是血妖,如今新郎官亲口说了出来,真是天助我也,呼喝道:“陆之道,就连你儿子也承认这是血妖,大义灭亲,你勾结妖孽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之道只道陆图对真正的新娘子一往情深,不愿娶眼前的新娘子才出此言,但陆图的话已当众出口,残局已成,如何收拾?不过,他又深知儿子的脾性,知道儿子即使爱煞了原来的新娘子,也不会违背自己的主张,为了弄清真相,只能当众问道:“图儿,此话怎讲?”
陆图道:“爹!如果这姑娘……”向着雪瑶一指,又道:“是这位小白脸的师姐,那么她就一定是血妖。是我害了凤姐,是我害了凤姐,咳……”竟然吐了一口血。
原来你的新娘子叫凤姐。你一自责就吐血,看来真的挺爱那位凤姐的。只可惜那位凤姐无福消受了。不过,害死你家凤姐的是神光,你为何自称是凶手呢?哼!你既然要指正我是血妖,姑娘我就偏不将真相告诉你。
陆之道觉得奇怪,又轻拍了一下陆图的肩头,仍是注了一股真气,这一次的真气却是助陆图活络经脉,稍减他的痛苦。
陆图得父亲这一拍,立马归元固本,一番潜运内力后,才道:“我和凤姐去游寒江时……”陆之道问道:“你和儿媳妇去游寒江?什么时候的事?”陆图道:“是……是昨日的事!”陆之道哼了一声,大有责备之意。他原本就是法师,自然迷信这一套。
陆图跪倒在地,说道:“孩儿自知不该在婚前去会凤姐,但……”陆之道见事已至此,内中必有重要隐情,过多责备亦是于事无补,当即一挥手,示意陆图起身,道:“如实说来。”
陆图站起身来,说道:“昨日在寒江上,孩儿看到佛印堂的僧人妄图非礼这姑娘。”说到这里,陆之道扫了一眼佛印堂上下,佛印堂上下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听得陆图继续道:“这姑娘不敌,情急之下,便咬了当中一名僧人。”
神光忽地插口道:“这就是我的弟子普明!”说得十分坦然。
陆图道:“那时,凤姐见这么多和尚欺负一位姑娘,心生不平之意,叫我出手相助。孩儿原本有此意,但想起爹爹的教诲,不得与天下任何法师门派有任何牵连,这才袖手旁观。凤姐便恼我胆小怕事,没有侠义之心,还说这就是咱们陆家要退出江湖的原因,当即拂袖而去。孩儿立马追了上去,见凤姐真的生气,不肯再理睬孩儿,孩儿才回过头去,先是见到那名被咬的僧人变成了血人,然后才见到其余的僧人也陆陆续续变成了血人。”
众宾客听到“血人”二字,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都不禁要责怪陆图,既然寒江镇又再出现这种东西,为何不及时转告所有人?随即又觉得此事牵连到陆图婚前幽会,陆图也不便说出来。
陆图缓了一缓,脸色略显苍白,道:“凤姐恰好也赶了回来,一看到如此情景,惊得要喊出声来。孩儿为了不引起佛印堂的注意,立马按住了她的嘴巴,引她离开了寒江。一路上,凤姐因觉得这些血人太过恶心,又太过恐怖,忍不住呕吐,还不住喊道:‘血人……血人……’”
众人听得陆图模拟凤姐的喊声,既低沉,又似女儿声,听得毛骨悚然,仿佛觉得血人就在眼前。毕竟,血人横行早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突现,谁人不惊惧?
陆之道道:“你只是看到这姑娘咬了当中一僧人,并没有看到其余的僧人被咬,一回来时就看到那名先被咬的僧人变成了血人,也不足以证明这姑娘是血妖啊!”
神光怒喝道:“陆之道,你大放狗屁。当时佛印堂那么多弟子都在,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姑娘就是血妖,你还想狡辩?”
事情尚未水落石出,陆之道唯有忍气吞声。
只听的陆图又道:“爹爹所言极是。不过,孩儿不仅一次见到血人。今日早间在长安客栈中,孩儿又见到佛印堂上下,也就是这五位僧人追赶这姑娘,后来这姑娘被一市井之徒引入了客栈的杂物房内。我好奇心起,也暗中跟了去,听得这市井之徒企图非礼这姑娘。后来凤姐见我久出未归,找了过来,拉着孩儿……孩儿离去,责怪孩儿偷听人家的风流事。”
他说到“拉着孩儿”四字时,顿了一顿,估计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被拉住的是什么,但在场的都估计,如果不是耳朵,就是头发,决不会是手。其实,陆图更不好意识的是喝凤姐在客栈中的风流事。
陆图继续道:“后来,那市井之徒也变成了血人,听说就是因为刺了这位姑娘的血而变成这样子的。”
雪瑶想起这样丑事竟然被外人知道,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但仍觉得奇怪,问道:“陆公子,你不是说你害死凤姐的吗?怎么说了大半天,只是一直在污蔑我是血妖?”
陆之道心中亦一直推算着这个问题,突然失声叫道:“不错,此事到底如何?”
本来,要陆图将婚前幽会新娘子一事当众说出来,陆图极为不好意思,但神光既已闹上门来,只好让真相大白,颤声道:“是……是孩儿害了凤姐。孩儿为了不让众人知道相约一事,便支开了凤姐身边的所有人,让凤姐单独留在迎凤楼,才让这血妖有机可乘,假扮成新娘子。”
怪不得陆图自称是杀死凤姐的凶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他不这样做,也不会让佛印堂有可乘之机,可神光一心想祸害陆家庄,就算陆图没做过此事,神光也必定另有法子杀凤姐换人。
陆之道仍觉得可疑,问道:“你见到这姑娘时,她也涂得满脸血红的?”
陆图摇头道:“没有。其实,孩儿也只是在寒江见过这姑娘一面,在客栈中只见到她的背影,之所以认定是这位姑娘,完全是从这五位僧人的追剿中推断出来的。至于她的师弟,孩儿一直未见过。所以,爹命人将这位小兄弟抬出来时,孩儿认不得,但孩儿知道,佛印堂忙里忙外,说要捉住的血妖什么的,就是一对师姐弟。这五位僧人如今认出这位小兄弟是血妖,孩儿才知道这位姑娘是妖。”
陆之道听罢,勃然大怒,冲着雪瑶喝道:“怪不得你要涂红了脸,假扮成新娘子,原来是妖。岂有此理,竟然打我陆家的主意。还我家儿媳妇的性命来!”当即一掌飘了出去。
小白惊叫道:“师姐小心!”明知护不了雪瑶,还是挡在雪瑶跟前,叫道:“陆庄主明鉴,害得佛印堂上下变成血人的是我,不是我师姐,我才是血老……”雪瑶不愿牵扯出血老儿来的名字来,立马出声喝止道:“胡说!”心恼小白莽撞,才让自己暴露身份,顺手将小白一推。
小白一面跌撞,一面改口道:“是血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之道掌到中途,觉得事有蹊跷,却仍是凛然道:“你们是师兄妹,狼狈为奸,胡作非为,两个都得死。”双掌拍出,一掌拍向雪瑶,一掌拍向小白。这两掌一出,掌风便刮得四阳子衣衫翻飞,脸面生寒,雪白二人的修为寻常,无论是挡隔还是闪避,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眼见就要击中雪白二人,突然,一条黄影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同样挥出双掌,正是神光。神光虽在雪白二人身后,却出尽全力与陆之道相对,两人掌风相击,竟然纠缠在一起。显然,神光要阻拦陆之道对雪白二人痛下杀手,他突然出手,完全是攻陆之道一个出其不意,从而占了上风。掌风无形,但在场的人似乎都看到了两条掌风形成的气流大柱架在陆神之间,将雪白二人夹在当中。
雪瑶大惊,想要闪身离开,却被两人相交的掌风弹了回来,若非小白从后拦腰抱住,恐怕早已被震碎了五脏六腑。
还好,小有小的好处,否则差之毫厘,那就体无完肤了。
雪瑶被夹在当中,右肘往后一撞,喝道:“你放开我!”
小白完全是一片好意,但此举自雪瑶看来,完全是无礼,被雪瑶一喝,更加觉得难堪,当即放开了雪瑶。
雪瑶觉得脚下没有掌风,当即一低头,打算乘隙出去,不料陆之道左掌一沉,带得掌风向下,堵住了雪瑶的出路。陆之道左掌一动,神光唯恐伤了雪白二人,右掌立马跟着下沉,仍与陆之道的掌风纠缠在一起,拼命往两边拉扯,尽量不让陆之道的掌风伤及雪白二人。
陆之道沉声道:“大和尚,这两人是妖,更是害我家儿媳妇的凶手,你为何出力相护?”其实,陆庄主这是明知故问。他虽然退出了江湖,但仍在寒江镇,自然就知晓赵王爷的谕令,如果眼前这一男一女当真是血妖的话,佛印堂将之据为己有,便可得“天下第一堂”的封号。他恼神光无礼,竟联合长生四阳来陆家庄捣乱,索性借这个机会报复。佛印堂的堂主神光庇护妖孽,也就是勾结妖孽,法师勾结妖孽,有违法师的天职,死有余辜,陆之道杀了神光,长生四阳也不敢指责。
陆之道又道:“佛印堂上下都是法师,神光堂主公然庇护血妖,是何道理?”
神光七窍生烟,又有苦难言,更因功力稍逊一筹而不敢分心,只好沉默不语,但心里最是清楚不过,雪白二人是“天下第一堂”所系,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雪白二人居中,陆之道和神光分居两边,陆之道要杀雪白二人,而神光要救,陆之道内力虽然在神光之上,但完全要摆脱神光的掌风又非易事,而两人各自相纠缠的掌风又似有形。如此情景,竟然如同孩童玩跳橡皮筋一般。雪瑶向左,陆之道的左手劈出掌风向左,神光的右手劈出掌风紧随,小白怕雪瑶有不测,也贴身紧护着雪瑶。
雪瑶被陆神的两股力道压逼得喘不过气来,不满佛印堂上下的行径,更憎恨那五名僧人当众指正自己是妖,察觉到陆之道的功力稍高,说道:“陆庄主,杀你们陆家媳妇的凶手不是我,而是……”说到这里,突觉身子受到一阵巨大无比的压逼,正是神光为了阻止雪瑶说话,突然撤力。
神光力道突然转向,陆之道立马察觉出来,反过来向外牵扯,阻止神光下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