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过后,邹世禾尖利的笑声刺破沉寂,眼泪在她迈向观音像后的步子间,一颗接一颗滑落,像是在嘲笑刘美芸的坚定与愚蠢,也像在嘲笑自己的固执与执着。
笑声随哭声而止。
伏在观音像前的邹世禾从佛像底座下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看向刘美芸的眼神中流露出愤懑与疯狂:“既然你顽固至此,愿意为肖鹏飞的儿子付出所有,那你,就去死!”
刀刃划过刘美芸握着铁栏杆的右手,在她手背上划开一道口子,刺眼的红急速涌出,顺着手指和栏杆滴淌。
刘美芸迅即撤回双手,用左手压住伤口,移动至笼子对角。已经丧失理智的邹世禾也转移到她身旁,手探进栏杆里拽住刘美芸的头发,将她的头固定在两根栏杆之间,顺手拿起笼子旁的一卷透明胶带,一圈圈封住了她的嘴。
她不想听刘美芸再说任何话。
然而就在此时,紧闭的门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踹开,发出砰然巨响。
由于逆光的原因,来人的轮廓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个罩在阳光之下的身影逐渐变得伟岸。待他走进殿内,刘美芸才看清来人的面容。
儿子,是她的儿子肖翰。
“住手!”喝令如惊雷般炸响,肖翰右手持枪指向邹世禾:“邹世禾,把凶器放下!”
邹世禾的瞳孔骤然收缩,双颊的肌肉抽搐几下后,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没想到,你能找到这里。”邹世禾慢慢起身,唇边露出一抹森寒的笑。
“我也没想到,最危险的人竟然是你。”肖翰深邃的眼眸在屋内扫视,看到被关在笼子里的刘美芸时,眼底流转的心疼转瞬变成了愤怒。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间歇,邹世禾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笼子前,拿出藏在笼子后的啤酒瓶,对准了刘美芸头顶。
“这是浓硫酸,不想你妈受罪,放我走!”攻守易势间,刘美芸成为了邹世禾与肖翰谈条件的筹码。
然而此刻的刘美芸却因被胶带封住了口无法说话,只能拼命地摇头,示意肖翰不要因为她而妥协。
“放了我妈!”肖翰警告邹世禾,不要一错再错。
而邹世禾显然已将对肖鹏飞的恨转嫁到了肖翰身上,眼底更是横生波澜。
“既然要救你妈,就得拿出点诚意,让我看看你有多孝顺。”邹世禾瞪大双眼,冷笑两声,将匕首扔给肖翰,“要不你学哪吒,割肉还母吧!”
刘美芸挣扎着用身体撞击铁笼,眼中满是乞求,凄厉的闷哼不断从胶带缝隙中挤出。然而邹世禾见她如此,故意将硫酸瓶口倾斜,任由液体滴淌在刘美芸的手指上。
突如其来的灼烧感令刘美芸发出一阵惨嚎。
“住手!别折腾我妈!”肖翰急欲上前,却又被邹世禾骇人的威胁声和倾倒硫酸的动作逼得他无法轻举妄动。
双颊的肌肉猛烈收缩,肖翰咬牙后撤,收起枪,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他是警察,但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般刀枪不入、无惧无畏。
他是有软肋的普通人。人,是会怕的。
危急关头,深陷险境的母亲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母亲瘦得厉害,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凌乱的头发胡乱扑散在脸上,憔悴到面无血色。她被封住了嘴巴,肖翰只能看到她拼命摇头的动作和不断滴淌的眼泪,听见她无助地哀嚎。但这足以让他心如刀绞。
肖翰整个人被巨大的痛苦牵引,而此时的刘美芸已经麻木到无法感知肉体上的疼痛,对肖翰的担忧支配着她的思想,她拼命地摇头,想要制止儿子为了她妥协,却又在邹世禾的逼迫声中,眼睁睁看着肖翰为了她一再退让。
人间之苦,并非只有生离死别才让人心痛难忍,有时候,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才最是痛彻心扉。
刘美芸目睹肖翰捡起了匕首,心被绵延不绝的疼痛一遍遍侵蚀。
她挣扎着想要呼唤儿子:“不许你这样!不许你伤害自己。”
可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尽管肖翰能从刘美芸的呜咽声中读懂她身为母亲的担忧,却也没准备停下手中的动作。
肖翰手握匕首,问邹世禾需要他做什么。邹世禾脸上的笑变得更加阴鸷而疯狂,重复着让他“割肉还母”的荒谬条件。
刘美芸一次次用身体撞击铁笼,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哭嚎。
母子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肖翰能感受到母亲的绝望和担忧,也能感受到她所经受的折磨让她变得如此虚弱。
肖翰握紧手中的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母亲的哭声悲戚异常,而邹世禾却笑得几近癫狂。
邹世禾得意地拽着刘美芸的头发,强迫她看清楚自己的儿子如何狼狈地倒在她面前。刘美芸的眼泪混着额头滴下的血渍,经受着此生最无能为力的折磨。
“犹豫什么!快动手!”
邹世禾不耐烦地喝斥肖翰的动作太慢,却忽略了肖翰忽然眉峰一凛,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手中的硫酸瓶踢飞至墙角。
邹世禾毕竟练过自由搏击,反应并不逊色,滚地翻身的间歇从兜里掏出另一把匕首,看似刺向肖翰,中途却突然转了向,将刀尖对准了刘美芸。
想象中的惨叫并未响起。只见肖翰自半空握住了匕首,血瞬间沿着刀尖汩汩坠地。
他锐利的眼神在邹世禾讶异的脸上凝结。
“邹世禾,有我在,别想再伤我妈!”
见他如此维护刘美芸,受了刺激的邹世禾再度发狠,手臂用力下劈,却被肖翰紧握刀刃的力道顶了回来。
他的眼神足够坚定,坚定到邹世禾一时恍惚。
她犹豫了,突然分辨不出,眼前的人,到底是肖鹏飞的儿子,还是刘美芸的儿子。
然而肖翰的目光忽然投向邹世禾身后时,她已然来不及反应,被蹿出的身影狠狠地踢中了侧腰。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身体素质优于她,邹世禾转瞬就被对方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肖翰见状迅疾收起手中的匕首,将邹世禾的双手反铐在身后。
“你的伤咋样?”来人是吴志强。
“小事。”
“那你别管她了,快去看你妈。”吴志强冷静地从邹世禾的衣兜里掏出了铁笼的钥匙,抛给了肖翰。
肖翰接过钥匙,毫不犹豫地奔向刘美芸所在的铁笼。与此同时,吴志强俯身凑近邹世禾的耳边,压低声音语气狠厉地警告她:“长河路11号南桥宾馆,我知道杜诚宇在那里躲着。如果不想你儿子死,就把肖翰的身世烂在肚子里!”
原本还在叫骂挣扎的邹世禾倏然安静下来,眼中的难以置信转而变成了愤恨。而吴志强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重复刚才的话,迅速从背包中取出一捆麻绳,将邹世禾的上半身结结实实地绑了一圈。
经历了一番椎心泣血的战斗,握紧儿子满是血渍的手,刘美芸心疼得不住掉泪。
强忍眩晕,直到眼前的混沌中清晰地出现了肖翰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刘美芸颤抖着伸手帮他擦掉,问他,手要不要紧。可肖翰只埋下头看着刘美芸手上触目惊心的腐蚀伤,忍不住低声哽咽。
他自责,不管儿时还是现在,都没能保护好母亲。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沉浸于悲伤,他转身将母亲托付给吴志强之后,带着邹世禾走出了佛堂。
微风徐徐,带着丝丝暖意,悠然地穿过庙宇的门扉。垂幔随风轻摆,香柱摇曳生姿,宁静而安详。村庄东西两端的两座庙宇,在阳光的映衬之下,庄重安详。
几里开外,警笛声划破苍穹。吴志强也搀扶着刘美芸走了出去。
但看着肖翰和邹世禾的背影,刘美芸被心里不断渗出的不安和忐忑缚住了脚步。
事情已然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地步,而她不知道如果邹世禾说出肖翰的身世,他们母子将被推入怎样的苦痛深渊。
然而吴志强似乎读懂了刘美芸的心思。
“芸姐,莫焦虑。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吴志强的笑容和语气坚定非常,显然意有所指。
刘美芸知道,他从不对她撒谎。
她恍然觉得,沉重的身体轻松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