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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北西2024-05-28 19:003,582

  宁安的春天,终是姗姗而至。树木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连风都被新生的气息所感染,带着大地苏醒的味道,轻拂过每个角落。

   

  审讯室内,肖翰与邹世禾相视而坐,只不过两人的身份,不再是医生与患者家属,取而代之的是警察与被审讯者的对立。

   

  “我怀疑过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过你。” 

   

  “可你最后还是赢了。”邹世禾眼中毫无波澜,静静等待肖翰的问讯。

   

  “张保国和黄本元,还有一直替你做事的王癞子都死了,你做的所有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王癞子死了?”邹世禾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肖翰“嗯”了一声。

   

  邹世禾垂下眼睑放空了几秒后,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一脸淡然。

   

  陈述自己的罪过并不轻松,一桩桩一件件,像过电影,提醒着邹世禾如何从救死扶伤的医生变成了双手沾血的罪徒。

   

  邹世禾第一次尝试包头巾,是她决定去见白少华的那个下午。扬沙天,她买了条深蓝色的头巾,戴了副能盖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在网吧找到了刚被黄本元训斥过的白少华。

   

  白少华窝在炸了皮的老旧沙发里,手指噼里啪啦敲击键盘,被邹世禾打断的时候,郁闷地飙了好几句脏话。

   

  邹世禾暗中观察白少华有段时间了,知道他对黄本元表面服从,实际一直都想摆脱控制。他母亲病了,需要钱,忍气吞声给黄本元卖命,不服气,又忌惮黄本元狠辣的手段,只得跟着他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邹世禾将一沓钱放在白少华的鼠标垫上,说有事找他。白少华乜斜一眼,觉得莫名其妙,但耐不住钱的诱惑,起身跟着邹世禾出了网吧。

   

  风沙直往脸上拍,白少华捂着嘴问邹世禾到底找他干啥。邹世禾直截了当告诉他:“我能救你妈,免费的。”

   

  “你凭啥帮我?”白少华说他自小身弱,运气都绕着走,不相信这等好事能摊到自己头上。

   

  可邹世禾学过心理学,尤其是这么多年与病人和家属打交道的过程中,熟稔各种沟通经验。她知道病人家属需要什么。

   

  邹世禾将打听到的关于白少华和母亲的事说得动人又悲戚,而出于对母亲的愧疚,白少华答应了邹世禾的所有条件。

   

  肖翰出事那天,邹世禾给了白少华一个电话号码,让他开打之前拨通放在口袋里,目的就是为了让刘美芸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儿子的惨叫声。

   

  这种方法果然奏效。肖翰受伤后刘美芸去找了风筝,顺理成章怀疑到了黄本元身上。而邹世禾为了给她加把火,又盯上了肖翰养的狼狗黑豹。

   

  她照例去了网吧,找了个在巷子口霸凌中学生的小年轻,给他钱,让他给黑豹“下毒”。小年轻脖子一梗,拍着胸脯说“这事简单”,说罢还搂着自己的兄弟跟邹世禾打包票,一定把事情办得漂亮。

   

  刘美芸和肖翰压根没想过有人会害一条狗。每天晚上遛完狗,他们都会把黑豹独自关在超市后院。

   

  黑豹出事那天晚上,小年轻在超市门口晃悠几圈,待刘美芸关店回家后,将耗子药夹进火腿肠里隔墙扔进去让黑豹吃。为了更彻底地误导刘美芸,邹世禾给了小年轻一张写着肖翰警号的纸条,让他插在黑豹的尸体上。果然,刘美芸将所有账都算在了黄本元头上。

   

  “为了报复,你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关于黑豹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游走,肖翰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纱布之下刀口的刺痛感又迫使他咬牙放松手掌:“王丰呢?你是怎么说服他一直帮你的?”

   

  “不用说服,用我医生的身份呗。他得了癌,早期。但我知道他跟你妈是老乡,跟他说的病情都比实际要严重。我给他垫付了一部分医疗费,教他说谎,让他替我做事。”邹世禾说着扫了两眼肖翰。

  

  关于她教王癞子说看见肖鹏飞把肖翰的母亲张玉莲推入桥下坠亡的事,她刻意做了隐瞒。

   

  “黄本元死的那天有人说看见了白无常和穿着寿衣的鬼,是不是你和王丰在装神弄鬼?”

   

  “是。”面对肖翰的凝视,邹世禾毫无波澜的眼底之下,隐藏着她永远不能说出的秘密。

   

  其实那天与她一起去找黄本元的并非王癞子,而是自己的儿子杜诚宇。

   

  邹世禾知道肖鹏飞和黄本元有了隔阂,又因为杜诚宇起了争执,加上当天晚上她跟踪的吴志强又与黄本元打了一架,让她迎来了与黄本元摊牌的最佳时机。

   

  杜诚宇熟悉矿上的一切,包括黄本元布置的监控,母子俩顺着偷煤人开辟出的小道,扒开铁丝网进了矿区。在剪断主要监控器的线路后,杜诚宇带着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黄本元。

   

  当时的黄本元正在给受伤的手擦消毒水,见到邹世禾虽然诧异,却很快又换上一副不屑嘴脸,讽刺她绿了杜昆山那么多年,还敢出现。

   

  而邹世禾知道黄本元是故意在儿子面前让她难堪,压下心里的火,明确了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她问黄本元究竟把自己的父母弄哪里去了,黄本元笑得张狂,说早就扔到戈壁滩上喂野狼了。邹世禾忍下所有冲动,额角青筋暴起,忍恨问了他第二遍。

   

  而黄本元的眼角缩了缩,脸上的表情阴鸷而冷酷,将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邹世禾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恨与怒。积蓄多时的泪被仇恨加持,她全身颤抖,用眼神向儿子传达了动手的信号。

   

  杜诚宇心领神会,立刻给黄本元倒了一杯水,一口一个黄叔地叫,做起了和事佬,劝两人都消消气,有什么坐下好好说。

   

  黄本元对杜诚宇倒是没有太过戒备,见他对自己态度不错,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怕被人听到,邹世禾压低声音,与黄本元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锋。但黄本元的态度依旧嚣张,“不屑一顾”在他的举手投足以及言语回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个人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坐了许久,杜诚宇又问了一遍关于自己外公外婆的下落,黄本元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而此时安眠药起了效,黄本元开始犯困,直到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邹世禾毫不犹豫地拿来他搭在脸盆架上的毛巾,勒紧了她的口鼻。杜诚宇惊恐地喊了好几声“妈”,可她充耳不闻。

   

  来宁远煤矿之前邹世禾就已经考虑得很周全,如果黄本元配合,她可以与他联手除掉肖鹏飞,但可惜他并不像自己想得那般记恨肖鹏飞,且还在替他遮掩,那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湿毛巾勒紧口鼻,收紧、再收紧。安眠药的剂量足够,黄本元在闷哼中见了阎王。

   

  他或许没想到,自己会死得如此轻易。而邹世禾也没想到,第一次杀人,不仅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犯罪,而是替天行道。

   

  儿子显然被眼前的境况吓到了,他颤巍巍用手探近黄本元的口鼻,发现他已无气息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而邹世禾将他扶起来让他坐在墙角,淡定地擦拭掉屋内所有的指纹,抹除一切他们来过这里的痕迹。

   

  她从包里拿出文身店传单,撕掉右下角的女孩肖像扔进垃圾桶,将嫌疑引到吴志强身上。随后又在杜诚宇的指引下去了二楼肖鹏飞曾居住的屋子,将他盖过的被子和衣服从后窗扔下全部烧毁,伪造出黄本元的生意伙伴“杜昆山”畏罪潜逃的痕迹。

   

  寿衣和白无常的纸扎是她早就让王癞子准备好的,出矿区的时候她给儿子换上寿衣,自己扮成白无常,即使遇到人,也能因为民间封建习俗的忌惮顺理成章将一切都推到鬼神之说上。

   

  可惜儿子因为目睹她做掉黄本元受了刺激,一直精神恍惚,回程的路上迷迷糊糊进了一间小屋,还吓坏了一个偷煤人。

   

  不过事情像她预想的那般,偷煤人确实不经吓,见到穿寿衣的儿子就跑,看到套着白无常纸扎的她直接恐惧到晕厥。

   

  她从未想过此人会是她所有计划被识破的漏洞所在,也从未想过肖翰就是通过这个被吓晕的人找到了王癞子,找到了白少华的母亲。

   

  “黄本元本就该死,我并不觉得我是在犯罪。”邹世禾脸上浮现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肖翰没有回答她,作为警察,他无疑要为受害人“主持公道”。可也许作为普通人,他会赞同邹世禾的说法。

   

  而邹世禾的笑在脸上停留了许久才逐渐褪去。她庆幸王癞子死了,她才能将参与黄本元之死全过程的“杜诚宇”全都换成“王癞子”。

   

  “张保国的死与我无关,只不过凑巧他发现了黄本元贩卖摇头丸的手段,引火上身,送了命。”邹世禾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坦然。

   

  肖翰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分钟之久。

  

  “杜昆山呢?说说你们的恩怨吧。”

   

  “杜昆山,人渣!毁了我,毁了我的家,害死了我哥,教坏了我儿子。你说,我该不该恨他?肖警官,你说我该不该报复他!?”

   

  原本平静的邹世禾在听到杜昆山的名字后突然暴怒,嘶吼着捶打桌面,情绪几近崩溃。几名民警合力才控制住了她。

   

  而情绪趋于稳定后她便一言不发望向窗外,叫着哥哥和父母亲的名字,陷入一种难以排解的痛苦之中。

  

  肖翰倒了一杯水想递给邹世禾,却被她扬手打翻。

   

  她起身欲扑向肖翰,眼底的愤怒转而演变成了无助和绝望,眼泪不住滚落:“肖警官,我求求你,求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儿子!他离家出走了,他又离开我了,你要找到他,告诉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没有人比他妈妈更爱他了!求你们保护好他,不要让杜昆山再找到他,带坏他了!”

   

  邹世禾说着开始用头砸击桌面,在民警的强力制止下被迫停止,随后便沉浸于悲伤之中嚎啕大哭。

   

  “是不是有精神问题?”闻讯赶来的石头见状,眉头耸得老早。

   

  “也可能是PTSD,一提杜昆山就犯。”

   

  介于邹世禾的状态,肖翰决定暂停审讯。

   

  而被带出审讯室的邹世禾仰头看着湛蓝的天和随风飘摇的柳枝,贪婪地呼吸着此刻还能享受的自由空气。

   

  她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一刻不停地在心中祈祷,希望一切到此为止。

   

  民警们再度忙碌起来,肖翰倚在门边,视线跟随邹世禾移动至走廊尽头。

  

  而背对着他的邹世禾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又迅速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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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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