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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北西2024-03-15 10:174,474

  天边的厚重云层徐徐散开,太阳破云而出,肖翰也在又一日的煎熬中,迎来了新的白昼。

   

  从荒滩上挖出的断骨已经送到了市局,等待DNA鉴定结果的日子度秒如年。

   

  临近傍晚,石头在办公室训斥俩年轻警员,嫌他们不上心,几天工夫跟丢黄本元三回,不知变通不知伪装,反倒帮对方提高了警觉性。

   

  肖翰知道石头心里窝火,压力也大,替两个年轻人解围,问石头晚上想吃什么,石头说气饱了,不吃,扭脸儿又准备开火。肖翰用身体将仨人隔开,朝俩年轻人使了个眼色,手背在身后打手势,示意他们赶紧走。

   

  眼瞅着俩小伙跑得比兔子快,石头只得作罢,连抽了两根烟后,火消了,跟肖翰说饮马河水库那边打捞出一具女尸,前些日子市里和省里的法医都去协助调查,最近大家人都忙叉劈了,张保国的DNA鉴定不知道这两天能不能出来。

   

  俩人聊了阵子案子之外的事,茶还没喝两口,石头又被副局长叫了去。肖翰看了眼时间,想趁这空档出去给母亲刘美芸买点药。

   

  案子要破,母亲的病也着实令他揪心。

   

  也许是近来干冷少雨雪,病毒肆虐,每个人的免疫系统都经受了极大考验,刘美芸大病一场,烧到浑身酸痛,下嘴唇起泡。

   

  肖翰执意要带刘美芸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她不愿意,肖翰也拗不过。一番拉锯战下来,反而惹得刘美芸大哭一场。肖翰知道母亲不喜欢被强迫,性子又倔,只得妥协,给他买了些要回来吃。不知是不是吃药频繁刺激了胃黏膜,母亲的老胃病又犯了,烧心反酸,不得不去看医生。

   

  刘美芸认识一个外地来的女医生,叫邹世禾,在一家私立医院坐诊,看胃肠道疾病非常拿手。五十来岁的邹医生说话温柔,和蔼有加,经验非常丰富。前两年随医院义诊,只看了舌苔就判定刘美芸有消化系统顽疾,后来母亲按她的方法调养,食疗加中药,病症的确一次比一次轻,胃病已经许久没再犯。

   

  母亲对她千恩万谢,时不时送去些自己烙的饼。邹医生随和,慢慢与刘美芸熟络起来,两人一见如故,成了能说心里话的朋友。得知邹医生遭受家暴的时候,刘美芸难过得直抹眼泪,俩人一起抱头哭,哭别人,也哭身为女人的无奈。

   

  这一次再见邹医生,她比往常更老了些,白发丛生,眼珠浑浊,精神也大不如从前。母亲问她过得好不好,她敷衍搪塞,只说是累的,但刘美芸知道,她所经历的疾风骤雨,都是家里那个挨千刀的男人给的。

   

  再一次的老友相见,刘美芸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回家的路上一直自言自语,女人的罪是不是一辈子都受不完?她惶恐,连邹医生这种有光鲜职业的女人都过得不如意,她这个命苦的女人,还敢奢求什么样的好日子呢?

   

  肖翰让母亲别瞎想,何况他已长大,等待她的都是好日子。母亲遥望远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从警局出来,肖翰发现多日不出摊的鸡蛋灌饼又出现在路边。晚高峰,需要排队,肖翰想买一个当晚餐,走过去,等着老板做。饼刚摊到铁板上,又来俩顾客排在他后面,不知是不是来警局办事的,闲谝了几句后,竟讨论起了张保国的案子。

   

   

  俩人一来一回打着嘴仗,铁板上的饼在他们的言语拉扯中翻了个面,灌进鸡蛋,老板麻利地将饼递到肖翰手中。

   

  他接过饼正准备吃,然而身后男人的话语如冷风般吹散了他到嘴边的食欲。身后的男人忽然提及张保国那可怜的妻儿,每个字都如同尖锐的针,深深地刺入肖翰的心中。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手中的饼也没心情再咬下去。肖翰扯了个塑料袋,将饼放进去系好口,转身离开了饼摊。

   

  停在站牌前的701路公交挤满了人,肖翰抬头,目光被公交车身吸引去。

   

  老郑不知什么时候在公交车身上投了广告,整体设计都是他最喜欢的大红色,土味十足,却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效果。

  

  站牌后面正好有个药店,肖翰买了些健脾胃的药,给老郑打了个电话,说想请他吃饭。因为忙,这一整年下来他从没主动请老郑吃过饭,接到电话的老郑受宠若惊,不到二十分钟就出现在了肖翰眼前。

   

  两人找了家湘菜馆,点了两菜一汤,还没聊几句,老郑就问起了刘美芸的近况,说这两天都没见她,打电话也不接,正想找肖翰问问情况,没想到先接到了他的电话。

   

  肖翰没想瞒老郑,说我妈病了,高烧,每年冬天会病一场,但今年好得慢些,病毒也厉害,快一个星期了,声音还是嘶哑的。

   

  老郑筷子一撂,囫囵将菜吞下去,

    

  “我再忙,也没你家的事要紧,以后不管有啥,及时跟我说一声。”

   

  肖翰垂着眼,扒了一大口饭,闷头说了声“嗯”。吃得快,辣椒呛得他连声咳嗽,老郑提醒肖翰慢点吃,数落他老大不小吃个饭还让人操心。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老郑对肖翰的关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见他咳嗽,立刻出门左拐,到隔壁给他买润肺的热梨汤。

   

  等梨汤装杯的间歇,老郑点根烟冲街口扫了几眼,注意到路对面有辆熟悉的车静止在车流中。是他送给吴志强开的那辆桑塔纳。

   

  赶巧能碰到,老郑本想走过去,叫他一起来吃饭。不料道路已经被交警及时疏通,没来得及喊人,吴志强已经开车走了。

   

  老郑随即给吴志强拨了个电话,没人接。他拎着梨汤返回菜馆,递给肖翰,说刚才看见你舅了,想叫他吃饭,但打不通电话,怪他没口福。

   

  肖翰扒拉完碗里的饭,说吃饱了。

   

  “我回单位。你去我家看看我妈,顺便把这些药给她送回去。”肖翰乜斜老郑一眼,自顾自将装药的袋子推到他面前,起身就往外走。

   

  “我送你去吧。”

  

  “不用,我电动车还在单位。”

   

  肖翰说着便离开了饭馆,老郑拿走桌上的药坐进车里,直到看肖翰过了马路,才安心发动车,往刘美芸超市的方向驶去。

   

  必经之路上暖气管道爆了,热力公司在抢修,老郑只得绕远路。而他浪费的大半小时里,吴志强早已经到了力华超市门口。

   

  停好车,吴志强拿起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才看见老郑给他打了仨电话。手机静音,都没接着,拨回去,老郑也没接。

   

  今天吴志强实在是脱不开身,常听刘美芸提起的风筝从老家回来,刘美芸叫他去汽车站接。风筝性格好,跟谁都自来熟,俩人倒是挺投缘。原本相约去喝两杯,但吴志强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又找了个借口婉拒,将风筝放到钥匙店门口,盹儿都没敢打,开车就往刘美芸的超市赶。

   

  吴志强将保温杯里的茶根倒进道牙边的垃圾桶里,正琢磨着给不给老郑回电话,恰好碰见楚湘琳下班赶来,索性先不理,将手机揣进了兜。俩人隔四五米远,在空中交换个眼神,各自冲周遭梭巡一圈,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便一前一后进了超市。

   

  刘美芸早就热好了红枣枸杞茶等他们来,楚湘琳一进去忙从她手里接过茶壶,让她坐下歇着,说事情再大,也得先顾身体。

   

  刘美芸紧拧的眉头映着愁容,说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前天她发着烧,坚持去北邙祠撤下肖鹏飞的牌位,砸个稀巴烂,扔进了焚香添纸的铜鼎,又在李勇平的牌位前跪了半个小时,反省自己这么多年的愚蠢。

   

  可懊悔最无用。事情比她想象中复杂,总而言之,肖鹏飞对她来说,终究是个定时炸弹般的存在。

   

  楚湘琳宽她的心,说肖鹏飞那边暂时没什么动作,有她和吴志强在,不会出什么差池。

    

  “有杜诚宇的消息吗?”刘美芸问吴志强。

    

  “没有。早知道上次就不放他走了,现在也不用费劲找。”吴志强一脸懊恼。

   

  “不放他,咱罪就大了。”刘美芸将火钩捅进炉膛用力翻搅,火苗攒动几下又落下去:“要抢在黄本元和肖鹏飞前头找到他。”刘美芸的视线从吴志强和楚湘琳脸上逐一扫过。

  

  “嗯,知道了芸姐。”

  

  刘美芸掀开壶盖,水“咕咚”冒个泡。

  

  她说过,不会放过肖鹏飞,可一命偿一命是普通人的泄愤方式,她不一样,她是个有儿子的母亲,知道往哪戳最痛。找到杜诚宇,保证他在自己掌控中,才能把住肖鹏飞的命脉。

   

  三个人围在火炉旁,商量杜诚宇可能藏身的地方。刚圈定了大致范围,突然听到门口挂着的月亮玩偶发出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

   

  仨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只见伸进屋的一条胳膊熟练地挑起棉门帘,须臾之间,老郑提着个塑料袋闯进了视线中。

   

  探询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老郑身上。他大抵也没料到屋里这么多人,先是一愣神,对上三张严肃的脸,又不知对面的六只眼睛到底试图寻究些什么,不明所以地提起手里的药晃了晃,

   

  “肖翰买的药,我来送。”

   

  三个人陆续收回视线。吴志强喝完茶底,佯装肚子饿了,伸了个懒腰,拧上保温壶,跟楚湘琳说街口新开了一家石锅鸡,要不一起去吃。楚湘琳说这两天减肥,晚上不吃饭,既然芸姐的病也没什么大碍,她就回家了,明后天再过来。

   

  楚湘琳说完就拎起包,跟老郑打了声招呼离开了超市。吴志强也准备走,与老郑擦肩而过时,被他拽住了领子。

   

  “别急着走。你这哈怂,这两天又忙啥去了,我都见不着你人。 

  吴志强指了指嘴角上刚结痂的水泡,说感冒上火。

   

  老郑斜睨两眼,确定他没撒谎,继而操着关切的调子,问刘美芸这两天好些没,怎么发烧也没跟他讲。刘美芸接过老郑手里的药,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老郑语重心长说教起刘美芸,说感冒也不能马虎对待。刘美芸“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吴志强没功夫跟老郑闲谝,穿上外套,冲他和刘美芸摆摆手,说困了,先回去。

   

  掀开门帘出了超市,凉气冲面门扑来,吴志强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路灯亮起,光寒森森的,两个上初中的小姑娘从他面前经过,为谁的偶像最帅争论不休。吴志强想起了女儿,刚上初一的时候吴可买了些明星的磁带和海报,也问过吴志强她的偶像帅不帅。

   

  往事总是美好,涌入心口,热乎乎的。吴志强发动车,仰靠在驾驶位,待暖意撤去,看着力华超市溢出的灯光,思绪跳跃式地联想到了刘美芸和肖翰。

   

  刘美芸和他一样,有孩子,有挂念。一个为人父,一个为人母,他最在乎是吴可,她最在乎的是肖翰。肖鹏飞的出现,让他们成了赌桌上与肖鹏飞博弈的搭档,是赢是输,就看谁的筹码更重。

   

  杜诚宇,就是他们掣肘肖鹏飞的筹码。总之,他们要再快一点找到杜诚宇。

   

  发动机热了,出风口吹出的气由凉变暖,徐徐拍在脸上。吴志强揉了揉太阳穴,甩甩头,挂挡,准备再去娱乐城一带碰碰运气。

   

  车刚要开走,他才意识到雨刷上不知道被谁夹了张折叠过的宣传单,他下车拿下,丢掉前看了两眼。

   

  文身店的广告。上面印了几张图,有花鸟鱼虫,有菩萨金刚,右下角还有张可爱的孩子肖像,图中的女孩跟吴可小时候一样,扎着羊角辫,挑着嘴角,冲他笑。

   

  店名熟悉,吴志强记得前两天就见过这店的老板,约莫三十来岁,健谈,招揽生意有一套。

   

  当时吴志强正准备吸烟,打火机没带,老板正在发传单,碰见他借火,直接爽快地送他一个打火机。吴志强拿了张传单,虽说不一定能光顾,但还是瞄了两眼。

   

  吴志强收起传单,上车琢磨了一阵子,启动车,朝左打方向,准备去一趟文身店。

   

  他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去文身的人鱼龙混杂,老板说不定见过杜诚宇,或者遇见过熟悉杜诚宇的人。

   

  吴志强分析着这种可能性,一时恍神,余光扫过后视镜,忽地瞥见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忙踩了刹车,再仔细看时,后视镜里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吴志强还是不放心,下车顺着车屁股溜达了一段距离,观望四周,除了两辆过路的电动车和杵在道牙边的路灯,没瞅见什么人。

   

  兴许是看错了,吴志强自言自语。扭头看见老郑的车还在,他安下心,重新回到驾驶位,呷两口茶,点上一根烟。

   

  近来确实太过疲惫,眼睛都不好使了,吴志强掏出肖翰给他买的滴眼液,挤了两滴,眼珠子冰冰凉,刺激过后脑子也跟着清醒。前两天他就说了句眼睛干涩,肖翰挂念着,给他买了瓶滴眼液。想起这事,心里暖和,吴志强又铆足了劲。

   

  车驶出巷子,开上了横跨城南城北的铁桥。而蜷伏在黑暗中的影子从垃圾箱后现身,直至目送吴志强的车消失在行人依稀的路口,才迈开脚。

   

  脚步声很轻,贴地而行,怕惊动觅食的野猫。

   

  暗月幽幽,四周重归宁静。冗长的夜,只余风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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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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