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刘美芸去了趟饮马河,与值班的潘警官见了面。
潘警官告诉她,年前打捞出来的是具女尸,死了约莫十六七年了,尸体附近发现了一些与赵文斌有关的随身物品,有不值钱的衣服鞋子,也有条值钱的金项链。尸体的身份一时半会儿没法确定,他们会以项链为切入点,尽快确定死者身份。
刘美芸倾向于这是赵文斌再次作案,不谋财只害命。毕竟他杀了李勇平和肖鹏飞,抢走了几十万,不缺钱,对金项链不感兴趣,但杀个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潘警官谨慎,对案子三缄其口,只说有进展会告诉她。刘美芸问最近几年赵文斌的线索到底在哪些地方出现过,潘警官面露难色,坦言因为案子年限太久,他们人手和精力都有限,调查也是断断续续。
刘美芸理解他们的无奈,或许表情中的失望表现得太明显,临走前潘警官给他一张写有几串电话号码的信纸,说上面的号码都是自己朋友的,赵文斌逃亡过程中,在不同地区或多或少留下些蛛丝马迹,要是有需要,就打电话问问。刘美芸谢过潘警官,揣着那张纸如获至宝。
年初五,夜与日的界限是被鞭炮和二踢脚炸开的。宁安人讲究“破五”,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上班的,总会在当天放挂鞭炮,承接前一年的好运气,开启又一年的新征程。
原本刘美芸和一家汽车修理行的人说好,让吴志强去做兼职,可老郑抢在他去入职前截胡,好说歹说,目的就是让刘美芸同意吴志强去他厂里帮忙拉货。吴志强不想去,说这辈子只会修车,老郑不依,说拉货简单,比修车赚钱,实在不行工资再加一千。
吴志强同意了,吃入职饭的时候问老郑,为啥非要他跟着他干。老郑剔着牙,说就图让刘美芸安心,以后更念他的好。吴志强给老郑比个大拇指,说他真是“好姐夫”,以后派点活轻钱多的事给他,他一定帮他在刘美芸面前说好话。
一声“姐夫”叫得老郑乐开花,拍着胸脯打包票,以后绝不亏待老吴,心里高兴,还把自己那辆桑塔纳给他开,算是当“姐夫”的给他的见面礼。
年初六清早,宁安三分之二的牛肉面馆都开了门,道北马老三家的面馆前早早排起了长队,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人们争着抢吃翻过年的第一碗面。刘美芸向来早上不喜欢吃重口又扎实的牛肉面,奈何黄本元喜欢吃,她就赶来凑个热闹,坐在背对着他的桌上,听他骂有个局长不开眼又没收他的礼,骂另一个科员翻脸不认人,又骂手底下的人不听话,竟敢与他作对。
年初七,楚湘琳受了伤,从电动车上摔下来,膝盖磕得乌青,两只手掌都擦破了皮。刘美芸帮她消毒,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楚湘琳说路过宁安商厦的时候看见从娱乐城出来的杜诚宇搂着个女孩,上了辆出租。她怕女孩吃亏,骑电动车跟着,不敢开车灯,乌漆嘛黑的,迎面跟另一辆电动车撞上,好在后来打听到女孩没事,安全回了家。
刘美芸知道事情到了该重点推进的时候,叫来吴志强,连夜商量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年初八晚上,吴志强开着老郑送他的桑塔纳正式“上岗”,还让楚湘琳帮他买了把匕首,搁在车里,以备不时之需。楚湘琳问他敢用吗?吴志强不服气,说看不起谁呢,以前不敢,现在敢,尤其是见到杜诚宇。楚湘琳说信他,教他说普通话,纠正口音,见不同的人,适当转换不同的发言。
吴志强学得认真,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学过东西。楚湘琳让他看港片,学黑帮老大如何恶狠狠地说黑话,吴志强说这不用学,他会,拍戏的哪能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演得真。
娱乐城开在宁安商厦旁,二楼有“伪装”成休息室的麻将馆,一楼是迪厅。借着青年男女返乡的机会用各种花样招揽生意,年轻人最吃这些套路,游弋在号称宁安最新最现代的娱乐场所,不分昼夜地宣泄着旺盛精力。
吴志强将车停在娱乐城对面。门头上五彩斑斓的光交替闪烁,打在脸上,照出阡陌纵横的纹路。他点了根烟,降下半截车窗,风吹进来,剐刮脸皮,眼睛也能感受到冷。眼酸,不想睁,但吴志强还是从恍惚的人影中,只一眼,就认出了杜诚宇。
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因为杜诚宇的出现又承受了一次山崩地裂的海啸。
杜诚宇还像吴志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戴着眼镜,以斯文书生的模样掩盖双手染血的罪恶本性,心安理得生活在吴可本该享受到的岁月静好中。
吴志强用指腹将烟掐灭,丝毫感受不到手指头的灼烫。烟被折成几段,揉碎,烟丝膨出,被扔出车窗。
杜诚宇偷走的这五年,是他吴志强给的恩赐。自再遇见的那一刻开始,吴志强发誓,他的好日子正式进入倒计时。
吴志强跟了杜诚宇五天,摸透了他的生活规律。杜诚宇从矿区下来,在娱乐城对面的旅店开了个单间,日上三竿下楼吃饭,一三五牛肉面,二四是羊肉粉汤。吃完饭,他要么去卖水粉颜料的店里待一会儿,要么去三棵树咖啡厅喝咖啡,有时候还去美容院。半下午,他会随便找个饭馆凑合一顿,然后回旅馆一觉睡到天落黑,换身衣服去隔壁理发店做个造型,再晃悠到娱乐城的迪厅,去酒水吧台点一杯叫“血腥玫瑰”的酒,与妖娆的美女搭讪。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人享受夜幕下的狂欢,有人在黑暗降临后舔舐伤口。
而有人则与黑夜共生,任凭罪恶的闸口开启,肆意吞噬他们的理智与情感。
杜诚宇衣着板正,发型在发蜡的作用下显得精神,戴个黑框眼镜,笑起来腼腆,最在乎他那张人模狗样的脸,五天去了两趟美容院。
任谁也不会想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躯体中,裹藏的是残忍肮脏的灵魂。
他最近与一个叫雅洁的女孩来往密切,每晚送她回家。吴志强开车远远跟着,戴顶鸭舌帽,卸掉车牌,伪装成揽客的黑车司机。
也许是因为吴志强这个搅局者的出现,杜诚宇没对女孩做过什么,但吴志强没太多耐心陪他磨,第五天的晚上打电话给刘美芸,说想“捕鱼”,刘美芸问他准备好了没有,吴志强说早就准备好了,那货瘦得像猴,身边也没旁人跟着,好收拾。
夜似泼了墨的布帘,密不透风。确定避开监控后,吴志强的车在杜诚宇往旅馆走的时候截住了他的去路。帽子遮住大半张脸,降下车窗,吴志强用普通话问杜诚宇要不要坐车,都是自己人,价钱好说。杜诚宇说不用,吴志强还是开车跟着,他有些恼火,不耐烦地骂吴志强几句,让他滚。
吴志强冷笑,揣上匕首和麻袋下车,脚步突然提速,赶在杜诚宇反应过来之前冷不丁用麻袋套住他的头。
杜诚宇挣扎,嚷叫,吴志强迅疾用匕首抵住他的后腰,说敢再动,就先在他身上戳几个洞,然后划烂他的脸。这话果然奏效,杜诚宇不再动了,问他要多少钱,吴志强说跟钱没关系。
封住口,绑住手,捆结实,塞进后座,吴志强开车驶入了戈壁滩上的小道。
“北邙祠”附近向来人迹罕至,天一擦黑更是静得瘆人,周围有几间废弃的土房子,门口长了几排野沙枣树,北风穿过树枝倒灌进破房子里烂掉的窗户,似人在哭嚎。
土房子里生了堆火,赤红火焰在灌进屋的风嚎中扭动。地上挖了个半米深的坑,上面放了个顶盖被掀掉的汽油桶。吴志强将桶放倒,让杜诚宇爬进去,露出头,又将桶立起来,撕掉他嘴上的胶布。
杜诚宇识趣,没喊也没求饶,只不停地说让吴志强去找宁远煤矿的矿长黄本元,要多少钱都给他。吴志强脸上的皱纹蜷缩着,说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钱解决,他不要钱,只要命。
吴志强抽了根柴火,丢进油桶底下的坑里。杜诚宇一看这是要活活烤死自己,拼了命地喊,要打电话给黄本元。吴志强一把拽住他的头发,问他黄本元的手机号是不是13830164444。
杜诚宇瞠目,惶恐的表情堆滞在脸上。
吴志强庆幸自己记性好,手机号是楚湘琳和刘美芸上次在KTV调换杜诚宇手机的时候弄到的,虽然只看了两眼,但号码都记得准确。
杜诚宇的五官拧在了一起。
吴志强冷哼,摘掉帽子,用手背拍拍杜诚宇的脸,以便他能看清他的长相。
柴火堆噼啪作响,吴志强的面容在火光中时隐时现。
短暂的对视后,杜诚宇眼底倏然爬满恐惧,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般,战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