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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北西2023-12-13 10:044,104

  吴志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在赤红色的火光中被放大数倍。杜诚宇蜷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骇然瞠目。

   “吴……吴可他爸!”

   “看清我是谁了吧?五年了,终于找到你个王八蛋了!”

   吴志强用粗糙的手指掐住杜诚宇的下巴,目光如刀刃般锋利,

   “有人给我发消息,说你躲在宁安,但是一点都不安分。他说实在不想再看见你,让我来这儿,弄死你。”

   震惊、恐惧。看着卸去懦弱多了阴狠的吴志强,杜诚宇带着哭腔求饶,“别杀我,我不想死。”

   吴志强不理会,反而加大手上的力道,“你不想死,吴可就想死吗?是你害死她的,你该死,死一万次都不够!”

   要是杀人不犯法,吴志强相信自己早就控制不住愤怒的手,掐死杜诚宇,或者在他身上戳个几十几百刀。但他压下了想把杜诚宇千刀万剐的心,逼他说出了当年所有的事。

   夜风呼啸,如山鹰的利爪,将吴志强的心抓了个稀巴烂。他不想听,又不得不听,强压着心痛,逼自己听清楚当年吴可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和痛苦。

   吴可从初中开始被同学霸凌,不敢告诉父母,独自承受被欺负被侮辱的痛苦。她将自己包裹在茧中,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

   六年前,杜诚宇转到吴可所在的班级,他爱画画,尤其是人物肖像,自小就痴迷画出人被欺负时的痛苦表情。霸凌者中的胖子很快注意到杜诚宇的奇怪举动,说他是怪胎,带着同学欺负他。

   杜诚宇回家告状,他爸认识黄本元,让他派了两个混混在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截住领头的胖子,用拳头让他知道杜诚宇不好惹。

   挨揍之后,胖子开始讨好杜诚宇,凡事围着他转。几盒烟的贿赂之后,杜诚宇收了胖子做小弟,有天突然问他,知不知道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胖子蔫坏,说这种表情女生脸上的最生动。自那以后他就时常欺负班里沉默寡言的女生,弄哭她们,让杜诚宇画下她们被伤害时的恐惧和无助。

   可杜诚宇一直画不出满意的画。后来他从女生爱看的言情剧里得到启发,给女孩希望,再亲手摧毁,一定会令她们痛苦不堪。于是他将目标瞄准了单纯又老实的吴可,让胖子带头欺负她,自己化身保护者,跟吴可做朋友,教她画画,让她做肖像模特,与她分享喜怒哀乐,让她感受到有朋友的幸福。

   后来,杜诚宇跟吴可说想画出极致痛苦的表情,吴可心思单纯,见不得杜诚宇因画不出满意的作品愁眉苦脸,每天想悲伤的事,做痛苦扭曲的表情让杜诚宇作画。

   再后来,杜诚宇觉得游戏玩腻了,画出的东西也不尽人意,便带吴可去山上的小屋,让胖子带头欺辱她,以寻求更大的刺激。

   几个男孩扒掉吴可的衣服,绑起她的手,拍裸照,猥亵,吴可反抗,他们就打,用尽各种手段打。再后来,石头剪刀布,排定顺序,轮番侵犯了她。他立起画架,在旁边捕捉吴可的痛苦表情。

   杜诚宇说自己没动手,就在旁边画画。吴志强双目猩红,火焰在瞳孔里跳跃,用力扇了他几个巴掌,又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得正旺的柴火,离他的鼻尖寸余,呵斥杜诚宇说实话,否则就烧毁他的脸。

   杜诚宇嘴唇不停抖,终于在火光又往眼前移动的瞬间承认是他先带头侵犯的吴可。他早就计划用玷污吴可的方式捕捉到她痛不欲生的表情,所以准备了安全套,事后又用黄本元的淫威威胁其他人顶罪,逃脱法律制裁。

   痛苦和愤怒冲破四肢百骸的封堵,吴志强疯了般击打杜诚宇的头,骂他畜生,是变态,让他去死,立刻死,直到杜诚宇的眉骨出了血,昏死过去才罢休。

   要克制,要冷静,杜诚宇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他手上。

   吴志强跑到屋外,仰望无边苍穹,迎着风嘶吼,泪当即失了控。刘美芸和楚湘琳从隔壁塌了一半的房子里出来,站在吴志强身旁,陪着他,有百感而无一言。

   戈壁罩在夜幕之下,风嚎,似地狱之音,天穹之下绵延的山峰,如待命的獠牙,寒光凛凛。

   沙土味的空气苦寒干冷,可心却在接受怒火的烹煎。眼前的黑暗辨不出尽头,刘美芸从怔忡中回神,跟吴志强说,想怎么干,都尊重他的决定。

   吴志强的哽咽溢出喉咙,说他不会因为一个畜生把自己搭进去,杜诚宇这条烂命,没资格偿吴可的命。

   他问刘美芸,杜诚宇会信黄本元与他联手的这种说法不。刘美芸的目光依旧沿着黑暗在远山模糊的轮廓中停留,语气淡然,说他不信,就想办法让他信。

   吴志强返回屋里,拧开一瓶带冰碴的矿泉水从杜诚宇头上淋下,浇醒他,又用绳子在他脖子上横绕两圈,左右手各拽一边绳头,用力一拽,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杜诚宇发出凄厉惨嚎。

   吴志强将所有的积恨变成审问,让杜诚宇亲口说还做过什么恶。杜诚宇声音打颤,说后来又侵犯过两个女孩,她们家里人胆小,怕坏名声,都没报案。他更肆无忌惮,找准目标,专挑这种没靠山怕生事家庭的女孩骗,家里人怕他再惹事,送他来了宁安。

   吴志强松开绳子,冲他面门狠抡一拳,问他有没有囚禁过别人,还拍下视频。杜诚宇鼻孔出了血,淌进嘴里也不敢用舌头舔,连连摇头否认,说只拍过恶作剧的视频,让黄本元打他,不露脸,装作是在殴打别人的家人,借此敲诈钱财。有人上当有人不上当,后来觉得没意思,黄本元也不配合,就收手不玩了。

   “这是犯罪,你他妈当游戏玩呢!”吴志强咬牙切齿揪住杜诚宇的头发用力往墙上磕,骂他真是个人渣。他逼着杜诚宇说为何要做这种事,杜诚宇哭到抽搐,声音越来越弱,什么都不肯说。

   吴志强抑住胸膛里的火,怕下手太重打死他,想起还有重要的事要问,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个怪胎,还有用。

   “听说前段时间你们煤矿有个矿工失踪了?姓张,你知不知道黄本元把他弄哪儿去了?”

   杜诚宇使劲摇头,说煤矿的事他一向不参与,知道的也少。

   吴志强没说话,阴沉着脸,自顾自往油桶下的土坑里添柴火。

   杜诚宇蜷缩着身子不停跺脚,几近崩溃地嘶叫,说他真不知道黄本元到底做过些什么,知道的话肯定会告诉他。

   杜诚宇的五官逐渐狰狞扭曲,吴志强又观察了数秒,发现他的呻吟中透露出极强的求生意识,却又真的说不清楚黄本元到底做过些什么。

   吴志强弯腰挖土,往坑里撒。

   火苗被压灭,吴志强冷笑,自言自语,故意夸起黄本元来。他说黄本元是个爷们,自己人也要灭,灭得好。就像当年弄黑老大的事一样,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样心狠手辣。

   生怕杜诚宇听不见,吴志强抬高声音,说杜诚宇不该跟黄本元吵架,还找他要钱,让他生了杀心。

   杜诚宇脊背抽动了几下,听到这些话,情绪被愤怒和恐惧交替支配,一会儿哭一会笑,最后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更大的危险后,求饶的话不断从打颤的牙缝里挤出来,乞求吴志强放了他。

   吴志强拍掉身上的土,顿了半晌,点了根白沙,扭头看着狼狈的杜诚宇,说现在不想杀他。

   “吴可在那边应该过得正舒心,杀了你这个畜生,去了阴间,又给她添堵。”

   吴志强警告杜诚宇,回去之后再敢作恶,就把他绑了扔到戈壁滩上被野狼吃。

  然后开车将他扔到回宁安的大路上,让他用烫起泡的脚走回县城。

   车扎进漆黑夜幛,灯光触及的范围内,黑暗被光亮割裂。挣扎在无边戈壁中的枯树如群魔乱舞,在令人生畏的夜里肆意生长。

   吴志强把着方向盘,泪不受控制地往出涌。眼前的黑暗晕染开,车灯延伸至的最远处,他仿佛又看见了女儿。

  她在笑,一如父女俩相见的第一面。

  吴志强也笑,眼泪填满脸上交错纵横的纹路。

  “对不起,吴可”,他一遍遍重复。

  “再叫一声‘爸’吧,五年了……” 

  刘美芸坐上楚湘琳的采访车,从另一条路返回宁安。

   回想方才,她只觉得心被割出一条沟壑,灵魂于深渊边徘徊,在迷茫与混沌的迷雾中,跌跌撞撞。

   夜,浸泡在浓稠的黑色之中。刘美芸忽而觉得,戈壁滩藏污纳垢,能埋葬所有罪恶,也能包容他们的无奈吧。

   云遮月,天地相洽。风从西北来,锋利如刮刀。

   正月十四那天,宁安县城因麻将馆前发生的一桩流血事件而沸腾。街头巷尾都在传,杜诚宇像中了邪,竟与黄本元动了手。

   目睹这一幕的茶叶店老板讲得绘声绘色,说杜诚宇抡了根棍子就往黄本元头上敲,黄本元彻底恼了,反手给他两巴掌,骂他神经病。杜诚宇像疯了一样咬住黄本元的耳朵,黄本元疼得跳脚,伸手就掐住了杜诚宇的脖子,把他抵在墙上,用拳头打他肚子,让他认错。杜诚宇嘴硬,不仅不认怂还把黄本元的黑料都抖搂出来,说他从小就不是东西,跟着黑老大作恶,还害黑老大入狱,是叛徒,猪狗不如。黄本元凶狠得像吃人的狼,把杜诚宇踢倒在地,用脚踩住他的头,说他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祸害女孩,早就该送他去蹲监。杜诚宇梗着脖子,继续骂,继续挨打。后来有人报了警,俩人才被分开。

   几个聚在超市门口的顾客声情并茂讲这些的时候,刘美芸和楚湘琳眼神交汇,转身进了超市。

   这一幕她们设想过无数次,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而刘美芸关注黄本元和杜诚宇的同时,于她而言同样重要的另一件事,也在按部就班推进着。

   从晨光熹微到斜月朦胧,刘美芸反复斟酌着潘警官给她的那些号码。打过去,以拜年的由头询问情况,将有效的信息记下来,再把号码都划掉。

   线索很乱,也很杂,当一个老警官说赵文斌可能是冒用了别人的身份苟活于世后,刘美芸感觉事情有了进展,却仍掩于迷茫。

   他以谁的身份藏于人海,犯过多少次案,又有多少人多少家庭受过伤害,这一切都成了扎进刘美芸心里的刺,令她在过年的欢快气氛还未走远的每一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正月十五,宁安县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烟花晚会。黑夜被断断续续的鸣响声击碎,四散坠入尘烟;月亮穿梭于云层之间,在簇簇绽放的焰火中时隐时现。

   过年的庆祝活动在喧嚣中落下帷幕,宁安县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娱乐城对面的旅店内,有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钻进来,杜诚宇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嗓子和鼻孔里充斥着血腥味,想喝水,一动,全身的每一寸皮肉都在疼。

   分不清白昼黑夜,混混沌沌躺了不知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吴志强那张狰狞的脸和黄本元肆无忌惮地嘲笑与厌恶。

   拳头本能地攥紧,可骨节酸胀,手腕上的勒痕火辣辣地疼,右眼的肿痛已经影响到视线,他想睁,却睁不开。

   他用左眼辨清了烧水壶的位置,掀开被子,冲着水壶摸过去。

   门口却忽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杜诚宇的心转瞬提到嗓子口。被打怕了,任何细小的响动都令他惊惶不安。

   怕什么来什么,脚步声不偏不倚,正好消失在他的门口。

   杜诚宇顾不得骨头缝都在疼,逃生的本能驱使他下床,用力拽掉烧水壶上的电线,躲在了门后。

   门伴随着“滴”声慢慢拉开一条缝。杜诚宇死盯地上的影子,看门缝逐渐拉大,影子的半截身子探进来。

   杜诚宇使尽全身力气将黑影拽倒在地,用电线勒住了闯入者的脖子。

   出人意料的是黑影并没有反抗,猛咳几下后,艰难叫出了杜诚宇的名字。

   他像被电流击中般身子僵直,倏地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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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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