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戈壁赋予刘美芸的不仅有粗犷和坚韧,还有包容和理性。面对杜诚宇这个脸庞稚嫩的年轻人,刘美芸不愿用善或恶定义他。
她将顶灯按亮,驱散压抑的幽暗,让楚湘琳把酒换成饮料,倒进玻璃杯,递给杜诚宇。
杜诚宇对刘美芸有防备,抬头看两眼,不肯接。
刘美芸笑笑,自己先喝了一口,“放心,普通橙汁,甜的。”
虽然杜诚宇不知道为何刘美芸突然转变了态度,但他还是接受了她释放的善意,双手捧过杯子,抿了两口。
屋里暖气足,刘美芸脱掉外套,与杜诚宇一起靠墙坐下,仿佛又找到了当年与十七八岁的肖翰谈心时的感觉。
“小杜,你多大了?”
“十七。”
“该读高中,怎么不上学了?”
“读不进去。”
“辍学,父母不管你吗?”
“我爸忙,我妈扔下我们俩跑了,没人管。”
杜诚宇的头埋得很低,说到母亲的时候,表情凝滞了一下。
“我有个儿子,比你大几岁,上高中的时候,有天突然跟我说不想上学了,要出去打工。可他画画得特别好,从小想当设计师,我盼着他能考上大学,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生出了辍学的想法。我问他原因,他才说是他爸的死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受不了,想逃避,离开我,离开家。我给了他两巴掌,想扇醒他,骂他不成器,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他死去的爸。后来他哭了一宿,第二天又开始画,画得比原来更好,还如愿考上了大学。”
刘美芸的故事里有真有假,肖翰爱画画是假,有段日子不想上学是真。只不过他当初想辍学打工的理由是目睹刘美芸每天干活太累,还被钢筋划伤了胳膊,他心疼母亲,才想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后来刘美芸知道肖翰是为了她才生了辍学的念头,自责不已。娘俩又抱头痛哭一场。但擦干眼泪,还是决定努力生活。隔年,肖翰如愿考上警校。
杜诚宇歪着头听得入神,刘美芸觉得兴许自己特意设计的关于“画画”的故事起了作用。方向对了,会事半功倍,她趁机继续,
“小杜,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杜诚宇从怔忡中回神,眼中竟流露出异样神采,
“我以前想当个画家。”
“你喜欢画什么?”
这次杜诚宇没有回答。
“花鸟鱼虫,还是……人物肖像?”
刘美芸再次询问,想把话题往她在矿上看到的无头画像上引。
杜诚宇还是抿嘴不说话,在压抑的沉默中,将橙汁一口灌下。再次与刘美芸对视时,他原本柔和下来的目光忽然又变得冷硬,
“你到底想问什么?”
刘美芸从他眼中看到了怒气和怨恨。
不容刘美芸多想,杜诚宇倏地起身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在楚湘琳和风筝的惊喝声中,掏出一个美工刀抵在了她的喉咙处。
“杜诚宇,你个逼崽子敢动一下试试。”风筝着实吓了一跳,伸手怒指杜诚宇想威慑住他。
“有话好好说,别伤害芸姐。”楚湘琳害怕激怒对方,出言安抚他的同时,做出了后退的姿势。
“别在这蒙我,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问我喜欢画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你、还有你们,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是不是吴志强花钱要买我的命!是不是!”杜诚宇额角暴起青筋,嘶吼着加重力道箍紧刘美芸,另一只手挥舞着美工刀指向楚湘琳和风筝。
局势的发展显然也超出了刘美芸的预估,她忽略了杜诚宇骨子里并不像普通孩子那般单纯的事实,才导致她此刻落入险境。
事已至此,刘美芸能做的就是镇静下来,争取全身而退的机会。
“小杜,我们就是找你了解些情况。”
“屁!你们到底想弄黄本元还是想弄我?是不是吴志强叫你们来搞我的!想替吴可报仇?可笑!她该死,是她自己该死,不怨我,不能怨我!”杜诚宇像无法自控的野兽般狂啸,声嘶力竭中说出的话乱了条理。
咆哮过后忽然又开始大哭,拿着美工刀冲空气乱砍乱劈,“谁让你不配合我画画……谁让你不配合!极致的痛苦,什么才是极致的痛苦啊!我画不出来,怎么就画不出来啊!”
杜诚宇撕扯着头发像是陷入了一种无法排解的悲恸之中,眼看他情绪几近崩溃,刘美芸的处境越发危险,借着杜诚宇发疯的机会,风筝和楚湘琳瞅准时机同时冲了上去,而刘美芸也趁机调换了杜诚宇的手机。
风筝扳住了杜诚宇的脑袋,楚湘琳趁他慌乱夺下了美工刀。他死命挣扎,被风筝狠揍几拳,逮住头发按倒在地。
“你个狗东西,还敢跟我们耍横!再敢动一下,老子宰了你!”
“来啊,宰啊!不宰是孬种!”杜诚宇脸贴着地,嘴上仍旧不服软。风筝脾气上来,又冲他好一通乱捶。
“行了行了,打脸容易留伤。”
刘美芸坐在地上待气喘匀,喝了两口水后接连呛咳几声,怕风筝把杜诚宇揍出个好歹,到时候有人报警更不好收场。
经刘美芸一提醒风筝才回过味儿来,恰好这时候手机响了,他抡起的拳头迅即收回,但又不想失了气势,朝杜诚宇屁股上猛捶了两下后骑在了他身上。
杜诚宇的叫骂含糊不清,风筝抬高身子与他拉开一定距离,才听清电话那头放风的同学一直在焦急地叫他,
“峥哥,峥哥!能听见吗?你们快从安全出口走,杜诚宇来之前应该还通知了几个跟他一起混的哈怂货,我现在把他们安顿在另一个包厢,你们快走!”
为免多生事端,风筝赶紧打了个“撤”的手势,招呼刘美芸和楚湘琳赶紧走。三人从安全出口撤出,沿着KTV后街绕了个远路,半小时后重新出现在宁安的主干道。
夜潮暗涌,行人寂寥,三个人并排走,脚步声贴着地往远处飘。
“芸姐,不是我说你,在那跟杜诚宇谈心,可真有你的。”风筝甩着发酸的膀子,至今心有余悸。
“对啊芸姐,以后不敢像今天一样,任何事还是小心些好。”楚湘琳酝酿了一路,直到风筝开口,才有机会指出刘美芸的失误。
“嗨,我也是一时脑子发懵。这回算我错,以后就有经验了。”刘美芸知道风筝和楚湘琳是关心自己,也自责这次确实掉以轻心。路过一家晚上还营业的牛肉面馆时,她主动提出请俩人吃夜宵,以缓解方才的惊惶。
面馆老板是兰州人,面拉得好,汤也熬得浓厚,醋和油泼辣子与牛骨汤充分融合,香气直往鼻孔钻。
老板上完饭后就去后厨忙活,让他们有事摇铃,三人吸溜着面条,驱走身上的寒气,为当天的一波三折划上句号。
“芸姐,接下来咋办?”楚湘琳最先放下筷子,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顺利,弟弟的事没进展,说不着急是假。
风筝又续了一碗面,“杜诚宇这货指定是有什么狂躁症之类的大病,没来由地就炸毛,看样子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实话。不过好在我们拿到了他的手机。”
“除了手机,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刘美芸用筷子头蘸了水,在桌子上划出水迹,“起码我们知道那个叫吴可的女孩因他而死,而她的父亲吴志强,可能也一直在找杜诚宇。”
风筝迫不及待,连夜找发小破解了杜诚宇的手机密码,没想到他跟黄本元一样谨慎,没存储过任何消息,手机号全都没有添加备注,气得风筝直骂杜诚宇他娘。
刘美芸倒不像风筝一样沉不住气,将手机从他手里要过来,安慰他至少能通过最近拨打过的号码,判断出最后一个号属于黄本元。
三人一道回了刘美芸的超市,风筝不扛饿,又泡了一桶方便面坐在暖气片旁边吸溜。刘美芸一到晚上眼睛就干涩,把手机给楚湘琳,让她看看杜诚宇手机里还有些什么可用的线索。
相册里有照片,还存着几个视频。楚湘琳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看完第三个视频后,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喊风筝和刘美芸快来看。
有一个视频与楚湘琳收到的弟弟被虐打的视频如出一辙,灯光昏暗,角度也相似。只是她收到的只有前半段,并没有后半段。
视频后程,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弟弟”终于抬头,嘴角淌着血,看着拍视频的人,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拍视频的人骂他“变态”,手机晃动,角度变换,拍摄者帮杜诚宇解开手腕上的绳子,再次呵斥他“有病。”
杜诚宇的笑声令人遍体生寒,拍摄者转身中断拍摄,露出半张瘆人的脸。
“黄本元,是黄本元!”楚湘琳最先捂嘴叫出声。
“被折磨的人也不是你弟。”刘美芸心头一紧。
风筝的面在嘴里忘了嚼,楚湘琳保持着捂嘴的动作,刘美芸握着手机蹙紧眉。
好消息是楚湘琳的弟弟可能没有受到过伤害,视频只是在混淆视听;坏消息是黄本元和杜诚宇不知在演什么戏,所有的计划一时又乱了头绪。
冷静过后,刘美芸忽而意识到,她需要更多的助力为她提供更多讯息。
吴志强?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