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芸包着头巾去了特产店后院的麻将馆,以蹲守不支付抚养费的前夫为借口,求得了坐在门口的机会。
麻将馆不分昼夜,打了一宿牌的人擦把脸,抽根烟,重新投入新一天的战斗。前些日子有女人勾引黄本元结果反被他揍的消息成了大家的谈资,烟臭味弥漫的麻将馆在没有黄本元的时候倒是更加活跃,牌友们手底下摸着牌,嘴里说着调侃他的话,平素打牌被他欺负的怨气一同化作讥讽嘲弄,连同烟雾一起不吐不快。
从形色各异的人口中,刘美芸将得到的信息整合:黄本元很谨慎,一般安排事都会当面谈,从不会发短信或者用QQ之类的聊天工具,手机对他而言更多的只是起到了通话和听歌作用。原本她计划拿到黄本元的手机,再把里面的信息导出来找到黄本元的罪证,可听完大家闲谈中传递出的信息,刘美芸打消了找机会拿走他手机的念头。
临近中午,刘美芸和楚湘琳、风筝碰了头。楚湘琳说黄本元的手机里未必留存有价值的东西,风筝分析,既然这样就从杜诚宇身上下手,他年轻,手机玩得一定比黄本元溜,有用的东西也多。刘美芸认同,但保险起见,他们接近杜诚宇时得让他无法和黄本元通气。风筝脑子活,说风险最小最省事的方法,就是找机会弄坏黄本元的手机。
刘美芸重回麻将馆时,黄本元已然坐在正中的牌桌上玩得兴起,她照旧坐在早上坐的位置,筹谋接触到黄本元手机的机会。
俩小时后,黄本元哈欠连天,或许是实在疲乏,窝在靠墙的躺椅上休息。他掏出手机放歌,声音开到最大,碰到会唱的歌就闭着眼睛哼。听歌耗电快,歌声戛然而止,假寐的黄本元揉揉眼,瞄向灭了的手机屏幕后,起身走到有电插板的桌子前,随便拉了根别人的充电线给手机充电。
刘美芸趁他出去抽烟的工夫,从兜里掏出装着醋的塑料袋,用牙签扎个孔,往正充电的手机听筒里挤了醋,然后借着上厕所的间歇从后门离开,在咖乐门KTV前与风筝汇合。
风筝借了辆帕萨特,停在了离咖乐门最近的巷子口,楚湘琳则按照最初的安排,去了距离最近的手机店。保险起见,风筝还联系了在KTV里当领班的小学同学给他放风。
傍晚如期而至,霓虹斑斓的咖乐门KTV笼罩在夜幕之下,小年轻们在夜里愈发亢奋,三五成群往里钻。门口站着的几个穿貂的女人,斜瞥着从门口出租车上下来的人,扭腰摆胯,时不时冲路过的男人弹几下烟灰。
刘美芸坐在车里等楚湘琳回来,风筝则下车走到咖乐门门口,一头扎进了浑身散着廉价香水味的女人堆里。他身上的痞气在咖乐门这种地方,演变成了一种与周围环境极其相称的出色社交能力,一支烟,配上发蜡作用后根根矗立的发型,不仅吸引穿貂的女人,也容易让他与“气质”相投的人搭上茬。
风筝吐出的烟圈在霓虹灯下涣散成缥缈的彩雾,漫长的等待后,终于看见了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杜诚宇。
风筝的眼睛眯了眯,将烟屁股斜塞进嘴里。他走近杜诚宇,自信又随意地扬手搭上他的肩膀,连额头眼尾因笑而起的褶子都显得无比自然。
“诚宇,黄哥说了,有事找你配合。”风筝叼着烟,凑到了杜诚宇的耳边。
这句话令杜诚宇瞬间停住脚,怀疑自己是否记忆出了问题。
“你是?”
“替黄哥办事的呗,你也是贵人多忘事,咱俩喝过一回酒。”
风筝一本正经地胡诌,杜诚宇推了推眼镜,露出还是记不起他是谁的表情。
“诚宇啊,黄哥说了,想用钱,就得干活。今天有个家属来交钱,咱视频发了就要有成效。五万,一会儿她就送来。”杜诚宇与风筝对视,察觉出他对自己依旧有怀疑。
风筝叹口气,让他掏出手机给黄本元打个电话亲自问。
杜诚宇半信半疑,打了两次,黄本元的电话都是关机。风筝的眼睛始终盯着他的手机。
风筝说黄本元办事谨慎,关机也正常,这一点杜诚宇也承认。为彻底打消杜诚宇的顾虑,风筝随口提了句前两天晚上他与黄本元吵架的事。这事杜诚宇没对别人提起过,如今风筝说得大差不差,杜诚宇顿感尴尬,也气恼黄本元竟将此事告知了风筝。风筝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掀开盖,从边角处震出一根递给杜诚宇,劝他说都是些小事,兄弟间哪有不起摩擦的,黄哥也是为了他好。
一番话情真意切,杜诚宇也收起了戒备。风筝左手拥着杜诚宇往包厢方向走,右手则掏出手机趁机给楚湘琳发了条短信:“三星Galaxy3”。
守在手机店里的楚湘琳收到消息后立刻找老板租了一部型号为Galaxy3的三星手机,老板和风筝是发小,没提押金的事,只收50块租借费。楚湘琳拿到手机就往咖乐门赶。
听到楚湘琳敲玻璃,刘美芸才打开车门下车,两人一起进了KTV,在事先定好的包厢等风筝的电话。
如果不是杜诚宇,刘美芸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踏入咖乐门这类娱乐场所。但也正是因为他,肖翰工作第一年的冬天给刘美芸买的那件刺绣红呢子大衣终于迎来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为了与衣服相衬,楚湘琳还为此特意帮刘美芸化了妆。
风筝在包厢里准备了酒,又给楚湘琳打了个电话,不耐烦地让她带着她姐来包厢交钱。他挑眉说着狠话,手机里传来乞求和哭声,风筝言语冷酷,挂断电话。
杜诚宇问他“只交赎金不给人?”,风筝冷笑,“给什么人,你啥时候见黄哥放过人?”
杜诚宇不说话,只安静坐着,风筝拍着他的肩,让他学着点,教他想花钱,以后就这么从别人身上挣。杜诚宇咧嘴笑笑,看着他点头。
楚湘琳被刘美芸扶进包厢时,还没看清风筝和杜诚宇到底谁是谁,酝酿了好一段时间的眼泪就先往下淌,边哭边求他们把弟弟还给她。杜诚宇大抵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看到她们进来就开始往沙发边上挪。
风筝原以为他是害怕女人哭,但见他一直没抬头,慢慢用手撑住沙发,才看透这小子是做出了要跑的架势。
风筝迅疾移动到杜诚宇面前,压住了他的肩膀。
“小杜,别走啊,好戏还没开始呢!”
风筝的眼神变得犀利,而杜诚宇则突然直起身子将风筝推开。风筝和楚湘琳都预判到了杜诚宇接下来的动作,两人同时挡住了他的去路。
胳膊被反扣在身后,杜诚宇已然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但为时已晚,他被两人钳制着无法动弹,不得不趴在地上,尽量保证自己处在一个不会受伤的姿势。
尼古丁和地毯的霉味在呼吸间交换,五十多岁的刘美芸与包厢活力四射的装修和炫彩夺目的灯光格格不入。灯红酒绿,俊男靓女,与她恍如隔了千里之遥。即使关紧包厢门,隔壁《死了都要爱》的歌声还是不停敲击着她的耳膜,年轻小伙用吼叫来宣泄属于他们的旺盛精力。
自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像浑身长了刺般局促不安,腿脚放哪儿都难受。她做了几次调整后,才发现最舒服的姿势就是双手握着水杯直挺挺靠在沙发上,然后用不断喝水的方式缓解置身陌生环境的窘迫。
近距离看杜诚宇的时候,刘美芸的心情很复杂,甚至没来由地打了个轻颤。
他很年轻,比肖翰年龄小上许多,面容清秀,戴着眼镜更显斯文,只是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掩盖不了他是混迹KTV老手的事实。更可憎的,是他与黄本元相熟,也喜欢作恶。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杜诚宇的情绪因刘美芸的打量变得激动,扭动着身子想要从背后的钳制中挣脱。
“今天我们只是想问些事,等你说清楚了,就让你走。要是听明白了,就点点头。”刘美芸很少穿正式的衣服,也不偏爱红色,但今天这件绣着牡丹的呢子大衣和焰火般红艳的嘴唇倒是恰如其分地衬出了她的威严。
杜诚宇不说,还拼命挣扎,楚湘琳一脚踢中他的小腿,疼得他只能发出“呜呜”的沉闷声音。
“听话就能保证你没事。”刘美芸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用最快的时间问出有用的信息。
听她这么说,杜诚宇不再执拗地想逃跑,配合着点头。
按照商量好的剧情,风筝将杜诚宇按倒在包厢的桌子前,楚湘琳则拽起他的右胳膊,紧压在桌面上。
“你们要干什么?”杜诚宇惊恐万分,拼尽全力想抽出手,但见风筝拿出烟灰缸作势要砸下去,转瞬停止了挣扎。
“你和黄本元是什么关系?”风筝问话的时候,眼神和语气足够冰冷。
“我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是吧!”风筝挥拳砸,杜诚宇吃痛,扯着嗓子喊疼。
意识到嘴犟会吃大亏后,杜诚宇倒是识时务地及时止损,说自己和黄本元确实没什么交情,跟他熟的是自己的一个朋友。对于黄本元的过往,他全是从朋友那儿听说的。
杜诚宇交代,黄本元不是本地人,从小在江浙一带长大,带南方口音,体型却是典型北方人。他表哥涉黑,黄本元跟着混黑道,起初也就当个小混混,但他不怕疼,肯吃苦,身体又壮,不仅能打,还能挨打。表哥的“大哥”发现黄本元是个“可塑之才”,教导他心不狠站不稳,把他当心腹,走私涉毒之类的业务也都让他参与。可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久了铁定要翻车,随着全国扫黑行动的开展,黄本元所在的组织也落了网。可表哥不知是愧疚自己带坏了黄本元,还是怕出狱后没地方落脚,扛下了所有罪,判了十三年,为黄本元换得了自由身。
但后来有知情人传出消息,当年黑老大团伙的落网,是黄本元为了自保先跑路,半道上又给警方提供线索,导致了黑老大的落网。究其原因,就是黄本元这人心眼小,睚眦必报,就因为黑老大因为他私吞走私款当众给了他一巴掌,才生了害老大入狱的心,就连真心待他的表哥,他也不念一点好。后来黄本元认识了煤矿的老板,然后就到煤矿上当了管事的,平常爱赌博,也放点高利贷,谁还不上就让小弟去收拾一顿,反正在钱上他绝对不能吃亏。
“说完了?”
“完了,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
“矿上有没有关着一些年轻人?”
“我……我不知道啊,没有吧。”
背和肩膀上的疼痛感霎时袭来,杜诚宇吃痛,依旧连声否认。
“真没有,有的话我一定告诉你们。”
刘美芸的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跳动,杜诚宇闪躲的眼神让她察觉出他没讲实话,因为无论说话的语气还是胆怯的表现,与她在矿上看到的杜诚宇判若两人。
她仔细斟酌如何应对,但站在一旁的楚湘琳却已压不住心里的火。
楚湘琳一言不发地拽着杜诚宇的头发让他仰头,然后缓缓蹲下,冷漠地与他对视片刻后,猝不及防举起右拳照着杜诚宇的脸狠狠一击。
刘美芸没料到楚湘琳没按事先约定的“剧情”走,在她的拳头即将再次落到杜诚宇头上时及时截住,
“别冲动!”
可楚湘琳胸膛里的怒气已经沸腾。
“我弟呢?你们是不是把他关起来了,他在哪儿!在哪儿!”楚湘琳连日来积压的愤恨终于到了临界,不得不以这种方式宣泄在杜诚宇身上。
“我真的不知道。”杜诚宇捂着半边脸,敛收住哭腔,双脚蹬地连退了好几步。
“先把他带那边去。”
刘美芸挡住楚湘琳,朝暗处一指,风筝便按她的意思将杜诚宇撕扯到墙角蹲下。
包厢内不敞亮,视觉受阻,谁都没注意到杜诚宇眼中划过的几分狡黠。他将带血的唾沫咽下去,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像听话的羔羊。虽表面保持怯懦和顺从,但戏谑和玩味的表情,逐渐与幽暗灯光融为一体。
杜诚宇从小就知道,有些谎,是不得不撒的。他垂下头暗自窃喜,想为自己精湛的演技拍手叫好。
殊不知,刘美芸的视线其实从没离开过他。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视剧,有个为父母报仇的年轻人说,要击溃一个人,就要利用他心底的恐惧。如若对付撒谎成瘾的人,就得用最具杀伤力的利器直戳他的痛处。
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吴可。
刘美芸觉得,她找到击溃杜诚宇的“利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