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逐渐消弭,清晨的初阳掀开了云层的帷幕,金色光束洒向无尽远方,随滚滚车轮延伸至戈壁深处。
站台内的晨钟慵懒响起,和着肖翰的脚步声传向出站口。车站依旧静谧,铁路工作人员身着制服迎接列车与朝阳,尖顶的塔楼和圆顶的候车厅隔街耸立,在距离宁安县城十余公里之外,凝望天际的拂晓。
肖翰近些日子明显感觉心里装的事多了很多,虽领悟不了孙子兵法里的高深计谋,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计倒是研究得透彻。如今这种境遇,他既要伪装成别人计划的“螳螂”,也要成为自己计划里的“黄雀”。
踏上南下的火车是假,趁背后的那双眼睛松懈,再折返宁安是真。原本的计划是根据邮件的IP地址顺藤摸瓜,但上车后得到的消息对肖翰来说却更加重要。于是南下之人变成了石头,他则折返回来,去找给他发消息的狼扒脸。
让狼扒脸找白少华的母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以来没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前几天肖翰又将打听谁买过寿衣的消息布置给了他,增加了事成之后的奖励筹码。不知道是不是回报丰厚让狼扒脸有了动力,两项任务叠加,反而很快有了结果。
在野草与泥土味交织的春风中,宁安的旅游业亦随着万物的复苏而回暖。肖翰寻至宝石城时,狼扒脸正在通往崖窟的必经之路旁售卖当地特产与工艺品,吸引过往游客驻足选购。
肖翰到得有些迟,坐了辆旅游专线的公交车,晃荡了快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狼扒脸看见他后招呼自己伙计看着摊,拉着肖翰来到附近一家西北特色菜馆,点了几道硬菜,准备大快朵颐一番再说事。
烤羊腿被端上桌,肖翰心不在焉地注视着老板手中的刀。松脆的外层在切割之下发出噼啪的声响,油脂顺着刀刃缓缓流下。然而,肖翰却突然打断了狼扒脸因美食而发出的满足的口水声,问他事情到底办得怎么样?
肖翰一向如此,狼扒脸与他“合作”过几次,早知任何美食都不敌他对案件线索的渴望。
狼扒脸故意慢吞吞将肉塞进嘴里,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肖翰:“我托人问了,近期隔壁县的花圈店卖了六套寿衣,五套穿在了死人身上,一套是家里人买给活人的。而且……”
“别卖关子。”肖翰踢了下狼扒脸的板凳腿以示提醒。
“哎哟别急嘛。不过也真是咱运气好,那个唯一买了寿衣的活人,竟然就是你一直让我找的白少华他老娘!”
“确定吗?”肖翰对于这个结果有疑虑。
自打白少华不愿意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他打伤自己胳膊开始,肖翰就想通过寻找白少华的母亲了解情况,不过老太太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迹,排查了周边所有亲朋好友,都不知道她的去向,白少华更是对此闭口不谈。
“啧!你可以质疑我的容貌,不能质疑我的业务能力!”与肖翰合作过几次,狼扒脸从没翻过车,自信这一块儿还是有的。
“人现在在哪里?”肖翰决定相信他。
“隔壁镇里的一个私人养老院里。”
“具体地址。”
“里面有。”狼扒脸鼓着腮帮子,敲了敲桌上的文件袋。
肖翰拿起文件袋起身就走,狼扒脸一惊,着急忙慌将肉吞下去:“我靠,劳务费结一下啊!”
宁安境内有一处三县交会的幽静镇子,名叫尕湾。这里地域狭窄,人口稀少,很久以前便流传着“划一根火柴便能绕城三圈”的趣谈。肖翰虽没来过,却老早就听说这里被疏勒河的三段支流包围,自然植被繁茂,没有高楼的压抑,也无喧嚣人群的纷扰,堪称西北为数不多的养老胜地。
而狼扒脸所提及的那家私人养老院,是外地投资人在此建的,凭借出色的品牌宣传,吸引了不少周边拥有退休金的老人前来安享晚年。
肖翰按照镇口的路标指引,顺利找到了名为“安养居”的私人养老院。刚抵达门口,保安亭内便有人探出头来,热情地询问他是否来接家人。肖翰说明来意,表示想找院长咨询一些事宜。保安经过一番细致的盘问后,指引他从侧门进入。
一位身着淡粉色对襟长褂、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短发妇女扶了扶金丝边眼镜迎了上来,自我介绍说是院长,在简单了解肖翰的来意后,热情地带着他参观起养老院的环境。
肖翰以客户的身份提出了一些作为儿女普遍关心的问题,院长都逐一耐心解答。随着交流的深入,肖翰趁机询问是否有一位名叫“杨秀芬”的老人住在这里。
院长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回答道:“她在这儿,住欣润楼。”随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您……是她儿子吗?”
肖翰解释道:“是亲戚。知道她在这里,想让我妈也来这里养老,能见见她吗?”
院长显然是想尽快促成这单生意,爽快答应了肖翰的请求,并亲自带他前往欣润楼去见杨秀芬老人。
肖翰走进房间时,护理人员正耐心地为杨秀芬整理衣物。杨秀芬静静地坐在靠背椅上,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墙角。肖翰和院长的到来并未引起她的丝毫注意。
院长附在肖翰耳边轻声解释,杨秀芬患有老年痴呆症,刚入院时还能偶尔说上几句话,如今却几乎一整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与外界隔绝,病情便日益加剧。
肖翰走到杨秀芬面前后,护理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老人浑浊的眼球才迟钝地转动了几下,目光机械地从肖翰的脸上掠过,又重新定格在墙角。
老人的发丝几乎已被岁月染白,然而脸颊却泛着红润光泽,看得出在养老院的生活颇为安逸。她的身体不似病入膏肓,这让肖翰更加不解:究竟是谁会以她的名义购买寿衣?
想起白少华曾经提及为了替母亲治病才甘心替人作恶,肖翰问院长杨秀芬是否患有重疾,院长却说自从老人入院只因肠胃炎喝过些熬制的中药,并没有什么顽疾记录在册,去医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肖翰试着呼唤了几声“婶子”,老人完全没有回应。为了缓解尴尬,院长说杨老太太就是这样,不管怎么叫都不会搭理人。
肖翰知道从杨秀芬身上问不出什么,便转而询问院长是否知道老人的家庭近况。院长点头表示都知道,说他老伴年前去世了,也没见她儿子露过面,只有一个表弟,每个月的月初都会按时来续费。
肖翰进一步询问表弟的长相。院长描述说,人很瘦,个头不高,凸颧骨,谢顶。
肖翰追问最近所谓的表弟是否来过,或者有没有带来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院长仔细回想后摇了摇头,表示他来基本看两眼老人续个费就离开,从不带东西过来。不过院长提到疗养院对每个入院老人的家属都做了记录,杨秀芬的表弟月初来缴费时曾说过他搬了家,更新了一下地址信息。
肖翰以想找她的亲属询问一些旧事为由提出想查看杨秀芬表弟的登记信息,院长在电脑上将登记信息调出来,肖翰看了眼姓名栏,证实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所谓的“表弟”,就是曾在养殖场工作过的王丰。
肖翰记住了王丰的家庭住址,与院长道别后离开。在转过第一个巷口确定远离所有人的视线后,掏出手机给老郑打了个电话。
“团结巷176号红砖楼一单元201,两小时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