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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北西2024-03-15 17:453,397

  拿到DNA鉴定报告那天,肖翰用不停喝水的方式缓解紧张,找借口说自己打小儿运气就不好,怕摸到那份报告带去晦气,让石头翻开看,再告诉他结果。

   

  得知荒滩上的断骨属于张保国,肖翰长舒一口气,膀胱转瞬就充盈起来。

   

  这个结果对破案人来说是如释重负,对受害者家属却残忍至极。

   

  但这就是警察的工作。每一个案子,都能操控大家的情绪,让人越来越相信人生的悲喜和无常。

   

  只是脸上褶皱刚舒展的同事们都没想到,短暂的晴朗过后,即刻就迎来了瓒密阴云。

   

  黄本元死了。死在即将被缉捕归案前夕,法医鉴定,是被人用毛巾勒住脖子,窒息而亡。

   

  煤矿灰尘重,来人怕留下脚印,打扫了现场。屋门是反锁的,死亡时间是晚上11点到12点之间。据黄本元手底下的人说,9点多黄本元进了屋,自那再没出来过。兄弟们不敢打扰他,他屋里又加了隔音棉,没人听见屋里有动静。

   

  经过一系列调查,肖翰发现黄本元屋里的监控早就被人剪断,桌上的水杯里有安眠药,他喝了之后先睡过去,再被人在睡梦中勒死。据黄本元的小弟们说,他很谨慎,进屋就锁门,他们也识趣,不被使唤,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黄本元脸上和手背上有几处擦伤,桌子前摆着敞开口的碘伏和酒精,几根已使用的棉签扔在脚边,死前应该是坐在桌前处理伤口。

   

  肖翰猜测黄本元死前与人打过架,而屋门反锁,窗户紧闭,没有打斗痕迹,说明他与人打架是在回矿上之前。而害死他的嫌疑人可能与黄本元熟悉,由屋门进入,与黄本元攀谈,借着他行动不便给他倒水的机会在水里下了药,待他失去反抗能力,趁他不注意行了凶。

   

  石头的眉毛移了位,连骂了好几声娘。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眼看案子就要破了,黄本元的死又将他们打回原点,这气撒不出来,胸脯憋闷到要炸开。

   

  可愤怒对破案来说百害无一利,肖翰不作声,想等他自己气消。石头见肖翰的淡定模样,出去透了透气,稍微平复情绪,又重新投入到案件调查中。

   

  垃圾桶里除了粉尘垃圾外,还有一张揉皱的文身店传单和一管用完的丹皮酚软膏。

   

  大雄文身馆。肖翰展开,发现传单不完整,右下角被人撕掉一块,但印地址的地方没被扯坏。他知道那个地方,是条老街,周围的建筑挺过了年代的洪流,90年代的平房拥簇在拔地而起的高楼旁,成为了宁安的独特印记。

   

  将传单放进证物袋,耳边又响起石头的叫嚷,他站在走廊上,呵斥黄本元手底下的黄毛浑身上下嘴最硬。

   

  石头虽脾气不好,但与混混打交道自有套路,先劈头盖脸骂一顿,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些半真半假的说辞哄一番,总有人率先撑不住。

   

  被骂的黄毛架不住石头突如其来的关爱,很快就交代二楼隔壁有间空房,以前那屋子是杜诚宇画画的地方,前两天好像有人住。但大家忙着“走货”,都不在矿上,也就没注意过里面到底是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肖翰和石头进了二楼顶头的那间空屋子,屋里被收拾得十分干净,东西摆放整齐,已经抹去了曾经有人停留过的生活痕迹。

   

  勘察一圈没什么发现,肖翰打开后窗,探出身子,目之所及是黑色的沙丘和荒野。

   

  视线下移,墙根有火烧过的黑色印迹。

   

  铁棍焊接的围栏上,几根丝状物来回摆,肖翰用镊子取下,端详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迅速下楼绕到楼后头,在周围的骆驼刺上捡到了一些还没烧毁的被褥余烬。迎着光,他将碎片和丝状物进行了比对,肖翰确信,有人把屋里的东西从后窗扔下去,堆在墙角,然后烧掉,试图销毁他在这里出现过的证据。

   

  这个人,有可能是潜回来藏在二楼伺机报复的杜诚宇,也有可能是来协助运毒分赃不均的同伙,还有可能是怕黄本元被抓受牵连的上线。总之,他们认识黄本元,熟悉宁远煤矿,与黄本元产生过争执,动了手,又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

   

  发动机轰鸣,卡车忙碌地穿梭于煤堆之间,有司机三五成群叼着烟在灰色的太阳底下晒暖,你一言我一语交换着黄本元遇害的消息。

   

  肖翰和石头问了许多人,谈及是否注意到黄本元何时被害,每个人的头都摇得像个拨浪鼓,更没人关心他与谁起过争执。

   

  而一个虎口缠着纱布的平头青年略带玩味地告诉肖翰,想让黄本元死的人排着队,不管他是被谁杀的,杀他的人就是为民除害,做好事不留名。

   

  乌糟糟的人群中爆发一阵吆喝,拿平头的伤做文章,指着他脸上的疤和红肿的眼,故意问他是不是昨天跟黄本元打架没打赢,气不过,把他弄死了。

   

  平头面颊上的伤因为他逐渐扩大的笑容放肆地咧开了口,说他还真想亲手打死黄本元,那就彻底报了黄本元上次揍他的仇。只不过昨儿个自己眼和手都不争气,骑摩托摔了一跤,彻底没赶上趟。

   

  又一阵哄笑随风涌向四面八方。黄毛的耳朵后的伤被毛衣领子摩擦地渗出血,垮斜着肩膀,让旁边的卡车司机给他擦。司机将他的脑袋又往下压了压,毛衣领下掖,黄毛脖子处露出半个辨不清图案的文身。

   

  肖翰想起了那家文身店的传单。他问黄毛文身在哪里纹的,黄毛说早几年在上海搞的,咋的,警官也想搞一个?

   

  肖翰的脸当即沉下去。

   

  黄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拉着身边的人赶紧离开。但人群散去,闲谈和笑声依旧未息。

   

  黄本元的死,除了给老百姓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还被编纂出了“行侠仗义”的意味。

   

  肖翰用脚碾着黑黢黢的煤石,恍然发觉自己的推测不全对。他只认定了坏人的嫌疑,却忽略了与黄本元有过节、被他欺负过的好人也有嫌疑。只是这么一来,嫌疑人的范围越来越大了。

   

  万物萧索,肖翰站在矿区最高处往下眺望,透过枯枝和荒芨,看见蜿蜒的柏油路,通往祁连山尽头,在矿区生出岔口。

   

  距离很远,就像他离真相那么远。

   

  沮丧和颓废在心里露出个头,又被肖翰硬生生按下去。石头与他并排站着,捻灭抽了一半的烟,迎风骂了几句脏话。

   

  两个影子在日头底下静默几分钟,原本挨着的肩膀逐渐拉开一道缝隙,越扩越宽,最终被几缕昏聩填充。

   

  石头去查那条柏油路上的监控,寻找出入矿区的可疑车辆;而肖翰按照文身店传单上的地址,找到了干瘦却精明的老板。

   

  文身店的装修风格颇有异域风情,肖翰进去的时候,老板刚煮了碗酸菜面条准备吃晚饭。老板问他要文身吗?肖翰说不纹,随便看看。老板挑起面条送进嘴里,腮帮子撑得鼓囊囊,说,那你先看,我吃饭。

   

  店里的墙上贴了很多顾客文过的实拍图,即使体会不到文身的美感,肖翰还是搜肠刮肚夸老板的文身手艺极好,每个作品都栩栩如生。

   

  老板端着盘子,夹了一筷子酸菜,从肖翰不自在的表情中猜出他并非顾客。他放下手里的饭,边擦嘴边问肖翰,“您想纹个什么图案?是我推荐还是您有图给我参考?”

   

  肖翰说他不纹,就是好奇,继而问文身师,最近店里顾客多不多。老板摇头,说不多,冬天生意差,这两天就接了一单。肖翰又问是不是光顾过的顾客他都能记得,老板点头,说基本见了都面熟,即使记不得名字,也认个八九不离十。

   

  但话说到这份上,老板突然警觉起来,说客户的资料都是保密的,不外泄。肖翰让老板别紧张,跟他没关系。随即拿出黄本元的照片,问他最近这个人有没有来过店里。

   

  老板瞅了两眼,说认识,叫黄本元,他在宁安名声臭,大家基本都认得,但最近没见过。

   

  “他有没有来过?”肖翰问。

   

  “没有。他怎么可能来文身店。”老板突然笑出声。

   

  “为什么?”肖翰疑惑。

   

  “前段时间我去泡澡,碰见黄本元了,没穿衣服,该漏的都漏着,身上光溜着呢。我还纳闷这种人不是应该纹个过肩龙或者关公啥的,结果挨着我泡澡的那哥们说,黄本元皮肤过敏严重,纹不了身,我这辈子别想赚他钱。”老板说着舀了碗面汤,沿着碗边嘬两口。

   

  肖翰听完老板所说,立刻反应过来黄本元办公桌上为何会有治疗皮肤病的药膏。既然黄本元不能文身,自然也不会关注文身店的广告,那垃圾桶里的传单,是嫌疑人留下的?

   

  “我能看看你们店里的传单吗?”肖翰扫视一圈,没看到传单。

   

  “窗帘后头,随便拿。”老板冲门右侧的窗户一指。

   

  肖翰拿出一张,视线直接滑到右下角,才发现黄本元房间传单缺失部分,原本应该是一张小女孩的肖像照。

   

  老板见肖翰一直盯着那张照片,便说那是他女儿十年前的照片,现在都十六了。怕肖翰不信,指着照片嘿嘿一笑说孩子跟他长得像,自己没读多少书,结婚早,生孩子也早,说不定四十多都能当外公。

   

  但肖翰并不是个善于接住任何话题与别人闲侃半天的人。他皱起眉头,指着女孩的照片一本正经地问老板:“最近有没有人来文这个图案?”

   

  老板没吭声。肖翰又继续,“就是有没有人要求文一张跟你女儿照片类似的人物肖像图,有可能是女朋友,有可能是老婆,也有可能是自己孩子。”

   

  老板面露难色,说客户资料都是保密的,不能外泄。肖翰亮明警察身份:查案,您配合一下。

   

  老板似是有意在等肖翰亮明身份,见他掏出警官证,倒是松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登记顾客信息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递给肖翰,

   

  “前两天,还真有个顾客,让我把他闺女文在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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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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