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美芸的计划里,他们三个的事,本不该有外人的参与,更不会出现让风筝假冒杜诚宇的场景。
可肖鹏飞要怨,只能怨自己坏事做尽命不好。
斜眼是风筝的表弟,没正经工作,仗着父母有退休金,以伺候中风老爹的名义,心安理得在家啃老。肖鹏飞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愁最近没地方搞钱喝酒,就把人领到了风筝那儿,想让他“神通广大”的表哥帮他一回。
刚从老家回来的风筝本来就不待见这个表弟,更没想接这单生意。但一听,要查的这个车牌倒是耳熟,正是新认识的老大哥吴志强的。
肖鹏飞和斜眼一走,风筝立马给吴志强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底惹了谁,人家要查他。
彼时吴志强刚从文身店的床上爬起来,抹完药膏,背上还是火辣辣的,听风筝一说有人要查他,连疼也顾不得,套上秋衣就往外走。文身店老板跟在他屁股后头交代注意事项,吴志强一句也没听进去。
风筝准备出门去找吴志强,店里突然来了个人,零点酒吧的领班细拐子。
细拐子说,哥,有件事你必须帮我。前两天我们酒吧搞了个化妆舞会,有个逼玩意儿脸画得跟关公似的,喝多了在店里耍酒疯。老子去拦,被他跺了两脚,现在走路腚帮子还疼。本来我王哥准备卸掉他一条胳膊,但那王八蛋是黄本元的小弟,我们没干过他,最后他还被黄本元派的车拉走了。这不刚才我开车经过,正好看见你弟领着他从你店里出来。
风筝问你咋确定人是他,细拐子脖子一横,说搞事当天那傻逼就穿那身衣服,戴个傻逼鸭舌帽,错不了。
待细拐子驱车离开,风筝立刻去了力华超市。
刘美芸让风筝想想找他查车牌那人长啥样,风筝说虽然戴着口罩,但是能看到脸上有伤,而且右边眉毛是断开的,以前肯定是受过伤。
刘美芸心中明了,查吴志强车牌的正是肖鹏飞。
刘美芸设计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肖鹏飞挨揍的时候,刘美芸他们就坐在风筝借来的面包车上等。待细拐子找的帮手离开,他们下车进院。
这都是风筝事先与细拐子沟通好的,说那鳖孙子还欠了别人钱,叫他们干上半场,下半场得空出来,叫其他债主也能施展拳脚。
刘美芸给了风筝一箱酒,还答应给他物色个好对象。风筝心满意足地回了家,从头到尾都只当是帮刘美芸对付一个赖账的混子,配合他们演了一出戏。
可刘美芸却因为此事心神不定,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连日来的疲惫让她的偏头痛愈发严重,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只能靠药物维持。怕被肖翰看出来,她将药全都装进空置的维C瓶子里,放在床头,以免肖翰再为她的身体担心。
所有事尘埃落定的第三个清早,和煦的阳光填满了宁安的每一个角落,刘美芸依旧顶着昏沉沉的脑袋,坐在客厅打佛期。
即使每日焚香作揖,心却似阴云遮蔽,寻不见晴明。
杜诚宇到底身在何处,能用谎言牵制肖鹏飞多久,全都毫无定数。
香燃了一半,门外响起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紧接着,肖翰进了屋。要不是为了换衣服,熬了个大夜的肖翰倒是想在单位的沙发上好好睡一觉,如今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他正好碰上刘美芸,母亲自然是心疼孩子的,说不能为了破案不要命,身体垮了,多崇高的理想都得成一句空话。
肖翰换下毛衣,说妈你病好了吧,都能数落我了。刘美芸冲他后背轻拍一掌,说就算躺床上你妈也照样数落你。
刘美芸鬓角又生了白发,对着洗手池墙上的镜子捋了捋,藏在了黑发下面。肖翰刮着胡子,俩人相视一笑,这两天因为去不去医院看病的隔阂消失殆尽。
羽绒服跑毛,刘美芸毛衣上粘得全都是,用毛巾沾着水,一点一点擦。
肖翰说买件新的吧,刘美芸坚持说衣服是去年新买的,除了跑毛这缺点,款式极合她心意。
肖翰笑了笑,偏过脸去,掩饰眼中的心疼。
母亲还是老样子,哪怕日子好过了,还是惯于亏待自己。
肖翰放下剃须刀,伸胳膊搭上刘美芸的肩膀,说妈,等过两天案子破了,我请几天假,和星意一起带你去海边转转。刘美芸仰脸对上儿子清澈的眼瞳,说不去,旅游太累,去哪都没家里舒服。肖翰知道她怕花钱,骗她说单位说了破案就奖励去旅游,能报销,不去的话也不发折现,只能旅游放松。
这话果然奏效,刘美芸将早餐端上桌,狐疑单位怎么还有这种政策,但看肖翰说得一本正经,又极为关切地问起案子啥时候能破。
肖翰咬了口刘美芸递过去的羊肉炕包子,嚼了几下说,快了。
他很少跟母亲聊工作上的事,警察这个职业在刘美芸的脑海中是极为危险的工作,尤其他胳膊两次受伤后,这工作的危险系数在她心里又上升了几个层级。
有些东西说多了,只会增加母亲对他的担忧。但肖翰心里知道,案子到了收尾阶段,只差黄本元伏法。
最近两晚他都和石头住在办公室,主要是为了配合缉毒科的同事查黄本元一伙的贩毒案。那天与老郑吃完饭,石头叫他回办公室,说有个叫Lisa的女孩送来一沓举报材料,她跟黄本元手底下的瘦猴处过一段时间男女朋友,掌握了些黄本元一伙的涉毒线索。
缉毒大队的同事根据材料中的线索摸排到一个养鸡场,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们顺藤摸瓜,三次设伏,通过瘦猴逮住了一个负责与黄本元单线联系的重要头目许黑子。
据许黑子交代,黄本元干这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关系网盘根错节,十根手指头都数不清。县里的古玩店就是为运毒藏毒做掩护,而张保国的死,也正是因为他捡到的银碗里藏着一种新型的“摇头丸”,黄本元怕东窗事发,一气之下才失手敲死了张保国。
昨日办公室通宵达旦,同事们吞云吐雾熬到双眼通红,剖析黄本元的关系网,探讨如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将这个团伙一网打尽。但这些肖翰是不敢向刘美芸吐露一个字的,于公,对行动保密是他作为警察的职业操守,于私,作为儿子他不愿母亲到这把年纪还为他而担心。
肖翰以极快的速度吃完早餐,恰好石头打来电话,让他去小区门口等他的车来接。刘美芸跟在他身后,将门留道缝,看他下楼。
母子二人像往常一样安静分别,转身,又回归各自的坚守。
肖翰在楼门口碰到了吴志强。俩人打了个照面,简单寒暄后肖翰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吴志强,说是去沈阳刑警学院交流的同事带回来的纪念品。他不抽烟,但这个金属壳的打火机看着精致,肖翰一眼相中,没选其他礼品,就挑了个打火机。
吴志强掏根烟出来,试用了打火机,连说了好几个“高级”。
“就知道你喜欢。不过以后还是少抽烟,伤身体。”
“我控制着呢,每次减少半根,过段时间就能缩减到每天半盒了。”吴志强将烟叼在嘴里,从兜里掏出一副黑色手套,“羊皮的,那天路过一个皮具店,喇叭吆喝着店倒闭了,大减价,都是高级货。这手套厚薄正好,还是年轻版的,你上班穿戴不能太差,虽然不是名牌,但看着就高级,戴上不跌份儿。”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虚荣?”肖翰皱起眉。
“嘿嘿,那倒没有。就一副手套嘛,我还是买得起的。”吴志强怕肖翰是觉得他破费了而不收,竭力解释了一番。
“你留着吧,你干活多。”肖翰看着吴志强皲裂的手背,将手套还给他。
“我可不要。指头粗,塞不进去,糟蹋了。”吴志强伸出如树皮般粗糙的手,分开五指,瞄向肖翰。
肖翰没了借口,戴上手套,挺合适,谢过吴志强,说准备回单位。吴志强问要不要送他,肖翰说不用,石头回家看坐月子的老婆和刚出生的孩子,正好顺路来接他。
肖翰走后,吴志强上了楼,一进门就着急向刘美芸求证,
“咱肖翰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他最近很忙,也没空多聊。你看你,别疑神疑鬼的。”
“刚才在楼门口碰见他了,随便扯了几句闲话。但这心突突跳,就怕说错啥。”
“少说话,不说就不会错。”刘美芸将肖翰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对了,湘琳去饮马河了吗?”
“去了。早上我本来说去送她,她说不用,正好有同事要去饮马河做个采访,她搭顺风车。”
“还是要谨慎些,毕竟黄本元和肖鹏飞都在暗处,咱都要注意。安全第一。”
“嗯,我们都仔细着呢。对了,我跟了黄本元手底下那个瘦猴几天,发现他总去巴沟村的一个养鸡场,八成那里就是他们的毒窝。湘琳找了那个叫Lisa的女孩接近瘦猴,已经得手了,也收集了些证据,送公安局去了。”
“让湘琳和Lisa都保护好自己。不管咋样,咱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本来只是让她去简单试探,但是Lisa说她弟就是因为这害人的东西进了戒毒所,她愿意帮忙。而且Lisa入社会早,挺精明一姑娘,做事也利索。”
“希望能早日把黄本元弄进去。湘琳和你,这些日子也算没白忙活。”
“嗯。”吴志强本想再说些什么,想了想,又没张嘴。
刘美芸看出他的欲言又止,调整好洗衣机,按下启动键,问吴志强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吴志强胳膊垫着脑袋仰靠着沙发背,心神不定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芸姐,我看得出来,你疼肖翰,甚至比有些个亲娘还疼孩子。可我弄不明白,你让我们把黄本元贩毒和当年黑老大女人被害的线索分别透露给宁安公安局和饮马河派出所,他们万一发现肖鹏飞真实身份,那莫不是害了肖翰?”
正给肖翰洗袜子的刘美芸放缓揉搓的速度,她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吴志强会这么问,过了许久才放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干手上水渍,坐到了吴志强对面。
“这两宗都是陈年旧案,没那么容易破。”
“万一呢?万一破了呢?”吴志强一脸难以置信。
刘美芸低下头,搓着手上被水泡绵的茧子,没回答。
“肖鹏飞像埋在咱们身边的雷,不知道啥时候炸。”吴志强见她半晌不接茬,换了个话题。
“凡事往好处想,往前看。”刘美芸眼中聚起一泊平和。
刘美芸的故作轻松令吴志强心里不是滋味,空气都跟着压抑起来。他纠结了一阵子,最终决定不再提这些令人糟心的事了。
吴志强说先回去了,但走到门口,拧开锁又停住,
“芸姐,不管你怎么想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门锁咬合的力度代表了吴志强的态度。
刘美芸摘下围裙,回到卧室坐在李勇平送她的那面镜子前,对着另一个自己,神思迷惘。
有些事,如果只需杀个人就能解决,就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