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吴志强时常想起女儿,可他对痛苦的承受能力有限,于是喝酒成了忘记那段残忍之痛以及逃避现实的最佳途径。喝醉了人的思想就会变得麻木,一切苦难伴随吐出的秽物倾倒而出,胃空了,脑子也空了,不会疼,不会苦。
吴志强不记得一年到头有几个晚上是清醒着入睡的,或者说他根本不敢让自己清醒,否则关于女儿吴可的所有记忆就会不停在他脑子里过电影。
吴志强和妻子身体都不错,只是结婚三四年也没能要上孩子,找偏方、喝中药、拜送子观音,跑大医院,终于在第五年的年尾有了好消息。
女儿出生在一个朝霞满天的午后,呱呱坠地的哭声淹没在一群新生儿里,吴志强小心翼翼从护士手里接过闺女,像托着件宝贝,盯着她瞧不够。而闺女也瞪着溜圆的眼睛全神贯注看他,惹得接生的医生护士咯咯笑。
父女俩此生的第一面,始于欢声笑语。而吴志强和妻子的生活,因为女儿的到来,比任何时候都顺遂。吴志强文化程度不高,怕女儿上学写名字受累,给她起名叫吴可,除了笔画少,还寓意女儿的到来称他心意,希望她的人生凡事皆“可”,顺风顺水。
吴志强两口子没人帮衬,老人在农村不肯来城里,从吴可出生开始他们就亲力亲为照顾,虽不是锦衣玉食,倒也事无巨细,不肯让她受半点罪。
吴可第一个会叫的是妈,吴志强不服气,天天教她叫爸,第一声“爸”喊出来的时候吴志强正在吃馄饨,高兴地囫囵吞下去,噎得差点背过气。
从幼儿园开始,吴志强的自行车后座绑了个细铁条焊的儿童座椅,成了吴可的专属。除了上班,他掐着点接送孩子,一年又一年的,自行车也换成了摩托车,吴可也从拿着风车的婴孩长成了背着书包的学生。
生活虽然平平淡淡,可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家里笑声不断。
上小学时吴可放学每天排路队回家,正好经过吴志强工作的修车行,每次到那儿就挥着红领巾,站在街对面的道牙子上喊“爸”,吴志强不管多忙都跑到店门口回应女儿。她笑,他也笑。
六年级时吴可换了校区,不再经过修车行门口的那条路。第一个学期吴志强有点不习惯,每到放学的点就去门口抽根烟缓缓,看见穿校服的孩子经过, 总觉得耳边还萦绕着吴可的那一声声“爸”。
初中开始吴可有了心事,不肯与大人分享,也不喜欢笑了。吴志强问过好几次,吴可都说是学习压力大,作业多,再问就关上门,不让吴志强管。
吴志强也没多想,加上妻子说青春期的孩就这样,狗一阵猫一阵,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他觉得孩子妈说得也对,女孩子心思重,就算有自己秘密,也不会找他一个大老粗倾诉。
那阵子吴志强和妻子都是刚换了工作,每天忙得热饭都吃不上。怕吴可因为他们陪伴少生了气,吴志强变着花样哄她开心,只要不忙就找借口回家,尽量不加班,给女儿做各种好吃的饭菜。同事打趣他以后就是女儿的“陪嫁”,吴志强呲着牙,说只要闺女愿意,他就跟着,把她养大,再把她的孩子养大。
可人这辈子哪有不经历风雨的,吴志强没想到,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突然淋了一场雨,还是狂风暴雨。
得知女儿被侵犯那天,吴志强感觉晴天的霹雳和阴天的惊雷同时落在了他身上,从头到脚,烧灼着他的身和心。
吴可从小娇气,怕疼,稍微擦破点皮都得哭一场。可出事那天他在医院看见吴可,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淤伤,头发拽掉一块,盖不住红肿的头皮。因为疼,她蜷缩着身体咬着牙淌眼泪,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吓到了心里,怕一哭又被打。
吴志强的心像被人捅进了一把尖刀,用力扭转着刀柄,越捅越深。他抱着女儿痛哭流涕,不停地道歉,说都怨爸爸,没保护好你。女儿不说话,闭着眼,也没力气再喊他“爸”。
往他心里捅刀的人,叫杜诚宇,他在派出所见到了他,皮肤很白,眼神很冷。妻子像发了疯,扑上去要打他,被警察拽住,怕她闹事,让吴志强把她领出去。
吴可指认侵犯她的人是杜诚宇,但杜诚宇行事谨慎,不仅采取了安全措施,甚至用水冲洗了吴可的身体,而作案地点是山区的一处废弃房屋,没监控,没人作证。加上有黄本元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始终无法立案。
吴志强去吴可学校,想弄清楚事情原委,校长怕事情闹大,以杜诚宇早就转学为借口,拉着班主任和其他相关负责人一起敷衍他。吴志强不甘心,跑了一趟又一趟,最后吴可班里的同学偷偷告诉他,先前班里有一伙人带头欺负吴可,尤其是几个家境优渥的孩子,总让她帮忙写作业,吴可是班长,不愿意,于是奚落、嘲讽、人身攻击就成了家常便饭。
他在校门口堵那几个欺负过吴可的学生,压不住心里的火,冲他们吼,被保安赶了无数次。他不肯罢休,每天放学依旧去校门口找那几个学生,质问他们为何要欺负他的女儿,还想从他们嘴里问出杜诚宇的去向。十来岁的学生却深谙卖惨精髓,收起嚣张跋扈的劲儿,哭得满脸眼泪,哭哭啼啼喊委屈。学校报了警,警察来了又是老一套,把吴志强弄进派出所,写检查。
吴志强天天跟警察打交道,连派出所的狗见了他都识趣地绕着走。有回他喝了酒,在派出所门口拦住一个年龄大的警员,问他警察保护的是好人还是坏人?老警察没嫌他胡搅蛮缠,但不接他的话茬,叹口气,让吴志强好好照顾闺女,少喝酒,身体不能垮。
妻子要找杜诚宇拼命,找不到,却碰到了黄本元,挨了打,对方威胁她再敢找事,吃不了兜着走。妻子回到家整日以泪洗面,精神逐渐恍惚,而女儿整日病恹恹的,患了PTSD,最后因为承受不了活着的痛苦,在过完十六岁生日那天下午,从楼顶纵身跃下。
既是生日,又是忌日,吴可将千辛万苦求来的命,还给了父母。
吴志强永远忘不了冲出楼道看到的那一幕。女儿趴在血泊中,刺眼的殷红从脑袋迅速往四周扩散,浸透她的衣服,融进污浊不堪的泥土。他抱着她声嘶力竭,求大家救救他的女儿,所有人都趔着身子惊恐万状,没人敢上前,也没人能理解他的无助。最后,有邻居打了120,医护和车都到了,但吴可没撑住。
吴志强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他怀里没了温度。
别人都说,吴可是他的心肝,女儿没了的那一刻,吴志强感觉自己的心被剜走了。
疼,痛不欲生的那种疼,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疼。
他亲眼看着吴可被盖上白布,送进太平间,最后变成黑盒子里的灰。
难受到哭不出泪来,眼睛胀痛,思想麻木,吴志强如行尸走肉,抱着骨灰盒回了家。前七个晚上,他不敢睡,坐在沙发上,从黑夜坐到天明。每回看向门口,都好像看见吴可回来了,一会儿问他冰箱里还有没有鲅鱼馅的饺子,一会儿问他去不去浦洛公园遛弯儿。可吴志强站起来,女儿就不见了。他哭着求她原谅,求她再让爸爸多看她几眼,可吴可只笑,跑远,越来越模糊。
他终是失去了女儿,也永远失去了父亲这个身份。
那段时间,吴志强不停喝酒,喝醉了能看见女儿,晕晕乎乎抱着她哭一阵子,酒醒了再喝,喝醉了再哭,身体熬不住,有天下楼踩空了,崴了脚,磕得浑身都是伤。他趴在楼道里,地很凉,寒意刺骨。吴志强崩溃了,嚎啕大哭,他的女儿最怕疼,他不敢想,瘦弱的身体与冰冷地面接触那一刻,她该有多疼。
整日酗酒,就是不想独自面对清醒时的绝望和无助,可刘美芸的到来,彻底将这种自欺欺人的平衡打破。
吴志强将手指插进头发里疯狂撕扯,仿佛只有自残的方式才能逼出他心底的苦楚。他像一头暴怒的野兽双目猩红,转身狠狠推了一把跟在身后的刘美芸,
“你到底要做么事?为撒子要跟着我!?”
面对吴志强的质问,刘美芸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掏出纸巾递给他,示意他先擦擦裤脚上的泥浆。
但吴志强并不买账,再次抬高声音质问刘美芸到底有什么企图。
只是他的歇斯底里被刘美芸的手机铃声打断。刘美芸挂掉,电话又打来,来电显示,是肖翰。刘美芸伸出手指朝着吴志强做了个“嘘”的手势,用眼神拜托他先不要讲话。
电话接通,肖翰问她在外地是否习惯,刘美芸都拣好的说,最后以有事为由,匆匆挂了电话。
两人的对话悉数落在吴志强耳中。母子之间最普通的嘘寒问暖,如冬日的暖阳撒向地面,每一个字敲在他心头,都能驱散一分冷。
全身的戾气恍然被抽空。吴志强眼神空洞,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沿着巷子蹒跚而行。刘美芸跟在他身后,从颓败恍惚的身形和时快时慢的步幅中,体会到了一个父亲中年丧女的孤独和悲戚。
巷道越往里越逼仄,风里混着腐臭和尿骚味,巷子两侧堆满杂物,污水和雨水汇在一起往低洼的排水口淌。
老旧的楼栋如风烛残年的老妪,生机全无。被遮挡的阳光从宽窄不一的缝隙中挤进巷子,无法驱散层层围攻的压抑。垃圾桶满到溢出来,刘美芸的视线滑过,恰好瞥见有人对着围墙撒尿。一时尴尬,扭脸避开。
吴志强进了那栋毫无生机的老楼,沉重的步子在顶楼滞住。刘美芸在五层半的楼梯口目睹吴志强摸出钥匙,打开门。
吴志强看向刘美芸,眼中无神,也没有敌意。刘美芸跨上台阶,跟进屋。
客厅里只留有一扇通风的窗户,窗帘拉了一半,遮住贴了废旧报纸的玻璃和灰尘几乎塞满网孔的窗纱。阴雨天,采光极差,屋里死气沉沉,开灯才不会太过压抑。灯罩中落满蚊虫尸体,密密麻麻铺了一层,一串贝壳风铃垂在灯下,摇摇欲坠。客厅凌乱到无从下脚,被子窝成一团丢在沙发尾,地板湿漉漉的,整个屋里都是潮湿和发霉的味道。
眼前的景象让刘美芸意识到,“回家”两个字,对于吴志强来说,早已没有了期盼中的温馨,他也因此被残酷的噩梦侵蚀了整整五年。
潮湿的地板走路黏鞋底,在这种只会徒增伤感的环境中,刘美芸尽量让自己的态度保持和蔼可亲,语气软下来,说为了儿子,想找他问些事情。
听到刘美芸说“儿子”,吴志强的冷漠再次被稀释。
但故事的核心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杜诚宇和黄本元。斟酌再三,刘美芸还是将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听到熟悉的名字,吴志强直愣愣盯着墙角结出的蜘蛛网,覆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又定在原位,情绪比刘美芸想象中平静。
刘美芸说,黄本元和杜诚宇并没有因为吴可的事受到任何惩罚,反而继续作恶,不仅威胁到她儿子肖翰的人身安全,还使得另一个女孩的家庭支离破碎。她找他,是想找些能把两人送进牢里的罪证。
吴志强听罢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继而露出几分苦笑,站起来,走向沙发旁的卧室,推开了那扇贴着明星海报的木门。
他好像看见吴可坐在桌子旁写作业,用力揉了揉眼睛,见椅子还是空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刘美芸跟着他进屋。一米二的单人床铺得干净整洁,写字台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从房间的布置和陈设来看,房间是吴可的。
吴志强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个粉皮的笔记本,递给了刘美芸。
这是一本属于吴可的日记,字里行间记录的屈辱、嘲弄、威胁、恐吓、诽谤、孤立,幻化成尖利魔爪,让吴可在受尽欺凌后恨透了这个肮脏的世界,不顾一切从六楼纵身跃下。
刘美芸没想到,自己竟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认识吴可,用短短半小时的时间,去了解她活在人间那残破不堪的十六年。
女儿的遗照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吴志强小心翼翼拿出来,抱在怀里,悲伤融进眼泪,雾蒙蒙的。
“找罪证?我也想找罪证,我娃儿死得老惨。可是我么得本事将那两个王八蛋送去蹲班房!怨我,怨我么得本事。”
刘美芸手中的笔记本在吴志强的自责中,翻到了最后一页。
眼睛忽然被封底页似曾相识的画刺痛。
画中的女孩穿着校服,可是却没有头部。刘美芸心里“咯噔”一下,从夹层中将画抽出,发现纸的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梳理词句,大致内容为杜诚宇找吴可做模特,为她画了很多肖像画,却都没有头。吴可问及原因,杜诚宇说他一直期盼能画出极致的痛苦表情,可画了很多次都没能令他满意,因此每幅画都不会画出头部和脸部轮廓。但吴可希望她的朋友杜诚宇不要气馁,自己一定竭尽所能帮助他完成最满意的画作。
吴可的单纯表现在字里行间,却令刘美芸遍体生寒。
“追求极致痛苦”这句话,刘美芸第一次是在杜诚宇发狂时从他嘴里听到的,第二次,就是从吴可的日记中。刘美芸忽然觉得一定有什么藏在杜诚宇身上的秘密还没有被挖掘出来,而这个秘密,也直接导致了吴可的悲剧。
“我见过这种类型的肖像画,在杜诚宇那里见的。画的是不同的女孩,不同的身姿,可是,都没有头。”刘美芸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调。
刘美芸问吴志强对杜诚宇和黄本元到底了解多少。吴志强斜靠在衣柜上,说吴可出事后,他跟踪杜诚宇,后来保护他的几个人发现了他,他被几个打手围攻。那群人对他拳打脚踢,下手狠戾,但留了他一条命。
吴志强的伤断断续续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其间还想报复杜诚宇,可杜诚宇身边的打手是一个叫黄本元的人培养出来的,以手段毒辣著称。每次他被发现都免不了被殴打,被挖苦,被侮辱。再后来,杜诚宇就离开了青冈,不知所踪。
“你放弃了吗?”刘美芸问吴志强。
“不然呢?我么得办法,搞不过他们。”吴志强眼神钝涩,痛苦裸露。
“怎么会没办法,只要想,就一定有办法。”
“莫安慰我喽,我认命,我斗不过他们这些个恶人。”
“认命?凭什么认命!找到足够罪证,送他们进监狱。”刘美芸合上日记本,言出似冰。
“太难了!”
“难也要去做!去问杜诚宇,问他为什么要伤害吴可,为什么画那些无头的画,为什么追求极致的痛苦。这是你作为父亲的责任,也是你欠孩子的。”
联想到杜诚宇自导自演,拍自己被殴打的视频勒索楚湘琳,刘美芸怀疑对吴可的霸凌就是由杜诚宇一手主导的。她把话说透,也算是最后一次敲打吴志强,如果他继续软弱,摆出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她将不再执着于拉他入局。
因为一个连自己女儿的仇都不敢去报的人,不适合成为她刘美芸的“同行者”。
刘美芸透露了杜诚宇和黄本元的现状,又问吴志强,生者痛,仇者快是不是他想要的,是不是他给吴可的交代?
吴志强沉默。
刘美芸叹息,语气愈发冷硬,说如果吴志强不去宁安,回家后她就去找杜诚宇,先替吴可讨回公道,再烧几刀纸将结果通知她,也不枉来这一趟,看了吴可的日记,知道她死得不甘。
吴志强捏紧衣角,脸上纵横交织的皱纹在抽噎中聚拢。他用双手盖住整张脸,喉咙中的悲鸣随肩膀的抖动演变成低吼。
心里的伤口从未愈合过,反而在每一次的回忆中加速溃烂,将他整个人长进了伤口里。没有迎难而上的勇气,也没生出半点成为强者的志气。他愧对名字里的“志强”二字。
风说起就起,从漏风的窗户挤进屋,贝壳风铃摇晃几下后,突然哗啦一声,掉落在地板上。吴志强弯腰捡,串贝壳的线因为时间长腐朽掉,一提,全都断成截。他用手将风铃搓起来,丢进垃圾桶。一起丢掉的,还有这么多年的软弱和逃避。
他又看见女儿了。
从蹒跚学步到咿呀学语,从天真可爱到亭亭玉立,家里的欢声笑语因她而来,因她而灭。
酒精的作用减退,吴志强捂紧耳朵,想逃离痛苦记忆一轮又一轮的侵袭。
许久,抹干流进皱纹皮壑的泪,吴志强突然跟刘美芸说,想跟她一起去找杜诚宇。但走之前,要去看一眼媳妇儿。
“我么得功夫照护她。她哥和家里两个老人怕她寻死,天天在屋头看着她。”吴志强勉力挤出笑。
“去一趟吧。”刘美芸郑重地将吴可的日记本放下,“之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去看她。”
吴志强知道刘美芸话里的意思,没多耽搁,进卧室收拾行李。
粗糙的男人东西都不多,几件换洗衣服加上吴可的遗照和笔记本,装满了一个淡粉色的旅行包。
包挎在吴志强身上,与他的粗犷格格不入。但吴志强不肯换,说旅行包是吴可第一次参加舞蹈大赛获的奖,也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带在身边,好歹对闺女有个念想。
离开家之前,吴志强断了家里的水电,锁门时,又朝吴可卧室方向看了几眼。
“老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好了?”
刘美芸站在楼道里,最后一次与吴志强确定。
吴志强侧着身子,拉好外套拉链,将钥匙装进背包夹层,用力将门带上。
刘美芸从干脆有力的关门声中感受到了他的决心。
踏上北上的列车之前,天已放晴,吴志强贪婪地吸吮着雨后的空气,像是与这座城市和曾经的自己做一场诀别。
从答应刘美芸跟他去找杜诚宇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从前,他不愿承认女儿的死与他有关,可现在,他认定是自己害了女儿。他的颓废和怯懦是种罪过,给恶人自由,就是给了他残害更多人的机会,不仅对不起吴可,还是在助纣为虐。
身为人父,身为男人,与刘美芸相比,他自惭形秽。
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是否真的斗不过残忍暴戾的加害者?去宁安的路上,吴志强问过刘美芸。但她只笑笑,让他自己去找答案。
火车驶入西北地界,吴志强遥望车窗外无边戈壁,掏出女儿的笔记本,拿出笔。
太久没写东西,手抖,字歪歪扭扭,但不妨碍他认真写下了杜诚宇的名字,外加三个感叹号。
这是他吴志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