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翰驱车抵达养殖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场地规模不小，粗略估计占了几亩地，门口的路刚加宽过，柏油还没干，路边立着几个警示锥。“安西土鸡养殖场”几个发光的大字高耸在四米多宽的拱形铁门头上，在即将落下的夜幕中透着白光。
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因为离国道近，便在养鸡场门口修了一排平房，开了个卖大盘鸡的饭店，外加一个供来往车辆歇脚休息的旅社。几辆大货车停在门口排成队，有拉货的有拉鸡的，沿着路一直往后延伸了四分之一里。
肖翰进了饭店，点餐的大姐迎出来，满脸堆笑地问他吃什么。大姐约莫四十来岁，枣红色的长发拢在头顶扎成花苞，豹纹短裙配一双黑色齐膝高跟皮靴，两片红嘴唇熟练地报出菜名，长睫毛忽闪着瞟向肖翰，问他想选鸡肉焖饼子还是鸡肉拉条子。
因为刚吃过晚饭，肖翰并不饿，但碍于大姐的热情，还是点了一个小份的鸡肉焖饼。正值饭点，又是个星期六，店里的人不少，吃饭的大多是路过的司机，一盘炒鸡配上洋芋焖饼，量大实惠，准备在隔壁小旅馆歇一晚的司机会再配上两瓶啤酒，嘴和胃的满足能驱散长途跋涉的疲惫。
吃饭的许多人都是经常途经这条路的司机，大姐基本都熟络，肖翰从她与大家的聊天当中得知大姐叫红霞，跟养鸡场老板关系好，最近店里忙，她天天来饭店打下手，晚上就睡在隔壁旅馆。
就餐的食客多，大家似乎都不着急走，吃饭喝酒，不急不躁地啃着鸡肉，推杯换盏间不时传来猜拳声。肖翰的鸡肉没吃几块，一直在看表，红霞注意到肖翰与别人不同，便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肖翰连忙摆手说鸡肉很好吃，只是来之前已经吃了晚饭，又抵不住鸡肉焖饼子的诱惑，便点了一份。
红霞撩起红格子围裙笑着擦了擦手：“你不早说，早知道给你安排一个小份试吃的，专门解馋。”
“下次吧，下次来我先饿两天，点个大份吃。”肖翰放下筷子，说剩下的想带回去。
人太多，红霞也忙得脱不开身，肖翰想先去车里坐一会，等店打烊前再进来问些事情。
红霞在出餐口扯了几个塑料袋，抽了双一次性筷子帮肖翰打包，瞅了他几眼觉得面生，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
“听朋友说了好几回，都说你家的鸡肉好吃，今天出差经过，就来了。”
“那是，我们基本算是半买半送了，保准让大家吃得好。”听见有人夸奖，红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你们老板在吗？”肖翰问。
“他最近可忙，前两天去深圳出差了。看您这气质，是不是有什么大买卖想来谈合作呀？”红霞见肖翰一表人才，不像是劳碌奔波的大车司机，便自然而然地将他归类为潜在的生意伙伴。
“倒也不是什么大生意，是有事想找他聊聊。既然他不在，我改天再来。”
“那您留个电话，他回来我让他联系您。”红霞说着掏出手机，把肖翰的电话记了下来。
离店之前，肖翰打算结了鸡肉焖饼子的餐费，然而红霞却执意推拒，声称这顿饭由她请客。她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推搡间，肖翰兜里的钱和钥匙散落一地。
红霞顿觉十分尴尬，急忙弯腰去拾捡。就在这时，目光恰好落在了那张画着白无常的画上，吓得她猛地缩回了手，脱口而出：“哎呀妈呀！”
这下轮到肖翰觉得尴尬，他将那张纸捡起揣进兜里，见红霞像看怪胎一样上下打量他，便说明了此次来养鸡场的来意。
得知肖翰的警察身份，红霞变得警觉起来，为了不惊扰吃饭的司机们，她将肖翰拉到门口，问他到底来查些什么。肖翰也不瞒着，直言是为了查黄本元的案子，问她案发当晚，是否注意过有穿着寿衣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纸扎模样的可疑人出现过。
红霞抄起手，拧起眉毛，问肖翰：“你说的纸扎就是你画上那个？黑白无常？”
“白无常。”肖翰纠正。
“叫我再看两眼。”红霞伸手要那张纸。肖翰从兜里掏出来递给她。
红霞仔细端详，长睫毛颤了颤：“穿寿衣的人我倒是没见过，不过你这白无常我好像有印象，先前我去检查旅社的卫生，在203见过床底下塞着一堆纸，捞出来也是吓我一跳，画的就是这白无常，还有条红纸粘的红舌头，涂得血丝糊拉的红。我问打扫房间的大妈，她说是王师傅的，准备做好了烧给他先人。”
“王师傅？”肖翰的神经忽然被挑动。
“对，是个五十多岁的瘦猴老汉，叫王丰。两个月前来的，在养鸡场干活，无儿无女怪可怜。这不前几天刚走，说要去南方。哎大壮，老王是走了吧？”红霞忽闪的眼睛盖在浓密睫毛下，说话间又跟后厨叫大壮的厨师确定了一遍，得到了肯定答复。
“关于他的照片或个人信息，您这边有吗？”肖翰追问道。
红霞摇了摇头，“照片我这儿确实没有。不过可以去旅馆前台调取监控，应该能看得清楚他的长相。”
红霞带着肖翰去了旅馆，前台的小伙正在打扫卫生，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趴在离柜台不远的桌子上写作业，见红霞进来，叫了声“妈”。红霞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写作业。
前台小伙配合肖翰调取了监控录像，发现案发当天王师傅正好休息，但也不在旅社住，没有人能够说清他当晚的去向，三天后再出现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没什么异样，照常上工。
肖翰觉得身材矮小的王老汉单独作案的难度较大，可能有同伙协助，驼背看到的白脸最有可能。然而，这只是他的初步推测，具体情况仍需要进一步深入调查才能确定。
在等待将监控视频拷贝到移动硬盘的间隙，肖翰继续与红霞交谈，希望能从她口中获取更多关于王丰的信息。红霞也十分配合，无论信息是否有用，只要是她知道的，都详尽地告诉了肖翰。
“他这人吧性格也内向，不爱与人打交道，干活倒是也还可以，但身体不咋好，总要去看病。说起来也怪可怜，没老伴，没朋友，啥事都得自己来。”
红霞这边与肖翰说着话，一旁写作业的男孩突然插了嘴：“老王有朋友，是个女的，那天来看他了，我都见过呢！”
“张栋栋！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尽在那瞎胡咧咧，写你作业！”红霞伸手指着男孩，绷着脸喝他把心放在学习上。
“不信算了。”小孩低头嘟囔。
肖翰捕捉到男孩不服气的模样，出于警察的职业敏感，走到栋栋跟前俯下身子：“小同学，老王的朋友啥时候来的，长什么样子能记得吗？”
“前几天我和子涵去观察鸡下蛋，在场区碰见老王跟一个女的说话，那女的比我妈老。”男孩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无纺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个拍立得和几张照片：“不信你看，我没骗人。”
肖翰接过照片，有母鸡晒暖的，有栋栋和朋友的合照，还有些随手拍的废照。最下面两张，是老王和一个女人正在交谈的照片。
肖翰当即怔住。
照片里所谓“老王的朋友”，竟然是他的母亲，刘美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