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芸没想到，早上出门前说要去找老郑问点事的儿子，隔了几个小时的工夫，竟面色苍白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刘美芸气急，想找老郑兴师问罪，但扭头看到嘴肿眼窝青，走路一瘸一拐的老郑，气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老郑说话带夸张成分，“我和肖翰遇到亡命徒了，那仨人不要命，倒是想要俺俩的命。”
刘美芸心慌得厉害，追问肖翰，“到底是因为啥事，你惹了什么人。”肖翰身子虚，又唯恐刘美芸担心，抢话解释，“哎呀别瞎想，就是与人起了误会，不小心挨了揍呗。”
刘美芸不信肖翰，儿子从小就懂事，凡事处处为她着想，看着肖翰再次骨折的右胳膊打着绷带吊在胸口，刘美芸借着去打热水的由头，跑到走廊上抹眼泪。
老郑跟出来安慰，说有他在，不会让肖翰吃亏。刘美芸一听这话反倒来了火，仰脸将泪一甩，嚷他，“你说你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要是真有能耐打退找事的，如今我儿子怎么还会受了伤。”老郑理亏，直挠头，“今天是个意外，是我没发挥好，让那几个哈怂货钻了空子。”
刘美芸知道自己失了分寸，不该跟老郑恼。认识这么多年，老郑对她娘俩百般照顾，回回有事需要他帮忙的时候都尽心尽力。人非草木，刘美芸也知道老郑的心思，只是怕关系突然转变，三个人都不自在，所以对此也就没表态。她想先拖着，拖到肖翰结婚生子再说。
眼下刘美芸心焦，是因为肖翰伤的又是右胳膊。肖翰小时候跟着她在工地上运沙土，从架子车上被摇下来摔断了右臂，当时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刘美芸心头绞痛；参加工作的第一年，肖翰又因为一次抓捕行动被人砍了胳膊，伤的还是右臂，好不容易养好，留下了一条几柞长的疤。如今又被人打骨折，刘美芸实在担心他的右臂落下病根，心更是疼得紧，恨不得自己替他去受这份罪。
老郑知道刘美芸是个坚强女人，很少见她哭，可每次她当着他的面淌眼泪，都是因为肖翰。老郑内疚，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肖翰，可也知道，终是岁月不饶人。年龄大了，力气不比当年，本领也跟着倒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凉在老郑心头盘旋。
傍晚时候，石头来看望肖翰，说那三个混混往石湾村里藏的时候当即就被当地派出所的同事逮住了。
“领头的叫白少华，外号‘瞎白话’，平时就爱吹牛说大话。因为打架斗殴被抓进去过几回，蹲号子跟回家似的。他哥吸毒，现在还在戒毒所，前两年老爹被他哥俩气死了，如今跟着她妈，靠赌博和偷他老娘的养老金生活。但这回白少华的嘴跟上了锁一样严实，哪怕担着袭警的罪，也不说是谁指使他干的。”
刘美芸端着水盆站在医院门口的走廊里，听见石头问肖翰，白少华是不是冲他来的，后面的话肖翰跟石头说得很小声，她也没听清。但她记住了，领头找肖翰茬的那人叫白少华。刘美芸将水盆放在门边，下楼找老郑。
老郑在医院门口的那条街溜达了一圈，水果的价钱比正常贵了三分之一，老郑挑了几根香蕉、几个苹果，花了好几十。
“真黑啊。”老郑的心里话从嘴里溜了出来。不承想老板脸皮厚，也许是被骂惯了，加上又认出了老郑，说你这大老板，就别计较这俩钱了。没想到自己在宁安有这般名气，老郑被“大老板”仨字美得熄了火，瘸着腿往住院部走的时候，乐滋滋哼起了小曲。
刘美芸坐在住院部大厅的椅子上，隔着挂满冰花的玻璃看老郑在门口抽了一根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被清洁工阿姨数落了几句。老郑回怼没占到便宜，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灰褐色粗布缝制的厚门帘撩开，冷风随老郑一起挤进来。刘美芸叫住了刚换了首流行歌哼的老郑。
“咋坐这了，不去陪儿子？”老郑在刘美芸旁边的空位坐下，随手从塑料袋里掰下一根香蕉给她。
“石头来了，不想耽误他俩说事。”刘美芸接过香蕉慢慢剥开，又递到老郑嘴边，只看他，不说话。
“咋了？你这表情不对啊？”老郑被盯得发怵。
“你们遇到那三个打手的时候，是几点？”刘美芸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像是能洞穿人的心思。
“一点二十，我戴着表，当时扫了一眼。”老郑指了指手腕。
“知道了。”刘美芸收回视线，在老郑疑惑的表情中揉搓着膝盖起身。站猛了，眼前都是晃动的黑影。
黑色轮廓重新有颜色时，恰好石头从楼梯口出来。石头怕刘美芸担心，忙走到她跟前，说肖翰没啥事，就几个小混混，翻不起大浪。刘美芸与石头同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又提起来肖翰右胳膊从小到大的受伤经历，顺便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医生说，害怕这次伤到手上的神经。”
“婶子您别多想，医生肯定把病情往严重说。”
“要是真伤到了，他以后怕是连枪都没法拿。”眼中起了涩意，刘美芸抬手擦眼角。
石头心咚咚跳，不敢直视刘美芸的眼睛，毕竟这话医生也跟他说了，以后肖翰的胳膊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有没有后遗症，他也拿不准。石头比肖翰大两岁，知道这娘俩这么多年不容易，先前肖翰胳膊受伤刘美芸担心的几天几夜没合眼，最终还是落下了阴天下雪就疼的毛病。石头有点自责，也下了决心，向刘美芸保证一定不会让肖翰白挨这顿打，那三个王八蛋必定得受到法律严惩。
刘美芸谢他，目送石头开车离开医院，心却难受得紧。她信石头，但她想要的，不只是他所说的那种“惩罚”。
认识刘美芸的人都说，她是个好人，心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么多年的煎熬和折磨，心早就硬了，尤其是在肖翰的事上，她不想发善念，因为这次的伤对于肖翰的右臂是雪上加霜。
刘美芸又想起了那个给她打电话的陌生号码。她恍然顿悟，这次要是原谅故意伤害她儿子的人，是对她母亲身份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