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雨势更盛,电闪雷鸣间,浓黑的夜空中隐约出现了繁密的铭文和符号组成的图案,雷电一掠而过,那些发着光的图案又消失不见。
仿佛只有在这种时刻,辟邪城里的人们才会意识到自己是生活在巨大的结界之中,被屏障一般的无形穹顶保护着。
也只有受到雷电的刺激,结界才会偶尔显露它神圣的真容。
内城,赤炎军都统宅邸。
“都统何须亲自前往?叫人把那孩子带来便是。”参侍严行边走边问。
陆少川大约四十余岁,神色威严,气度雅重,乍看是个强健的中年文士。
而脖上悍然一道长疤,绕颈一周,又给他增添了狠而不露的武气。
他披一件背后有麒麟徽纹的大氅,步伐溅起水花,一跨身坐进马车。
严行随他上车后,往墙壁上贴了张收声符,车厢内瞬间寂静下来,好像外面的瓢泼大雨并不存在。
同样,里面的声音也不会传出去。
陆少川这才说道:“昨日颜家派灵鸦来信,说那孩子近来总是梦魇,还说些奇怪的话,昨晨突然离家出走,很可来了内城,要我多加留心。
“如果他真如玄铁卫所言出现在书塔,那么恐怕与前几日结界震动有关,我必须亲自查验,以免……”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拇指用力摩挲着刀柄。
……
……
【可恶!我怎么又被打回来了,是那个破阵的原因吗?小子!让我出来!我要和他们说话!听到没有!让我出来!】
牧也微微蹙眉,烦人的声音又来了,脑中微微一用力,就把那声音掐熄。
现在,他又不知自己是怎样到的这间屋里,还有这些人为什么拿看鬼的眼神看自己。
“醒了?”校尉把一张大脸凑过来,摇摇头,“这倒霉孩子,流鼻血了,拿块帕子来。”
牧也果然觉得鼻下一热,舔舔人中,嘴里尝了些腥膻。
他随手一抹,抹了半脸的红。帕子送来时,血已经不淌。
牧也确定自己刚才又断片了。
他不认识这个校尉,但认得旁边那个讨厌的大哥哥,他和自己一起坐篷车。
之前在猪圈的巷子里,牧也咬了他一口,咬人不成反磕牙,磕得自己门牙都快崩了。
这会儿一看到席承,那牙疼的感觉又倏地一下回来了。
他顿时皱起小眉头,嫌恶地瞪着他。
席承满脸淡然,在心里有点好笑。
他一开始只觉得这是个很能惹事的小屁孩,在巷子里骑猪、咬人、踢人时,是彻头彻尾顽童式的野蛮。
而到了总衙和校尉说话的时候,他冷静得不像个孩子,眼睛被一种阴郁的浑浊侵占。
那仿佛是另一个人,成年人,或许更老。
这会儿,男孩眼中似乎褪去了那层阴翳,盈盈亮亮,恢复了清澈无暇。
“陆都统到!”
屋内全员齐身立正,面朝大门,在牧也身后站成一排,斩钉截铁地亢喊:“参见陆都统。”
他们没想到那位传说中的斩魔英雄、白门首徒、赤刃兵团总指挥官居然亲自到来,脊梁骨都一下抻直了,仿佛每个人当场长高两寸。
除了校尉,队长和其他普通士兵全都是第一次见到陆少川。
席承感觉自己一颗心脏快砰砰跳出了嗓子眼,屋里静得能听到撞击胸膛的声音,得紧紧闭紧嘴巴才能关住它。
随即,陆少川披风携雨进门,带进一阵凛冽的寒气。
他视线在众人脸上逡巡一圈,落到小小的牧也身上。
面对一个可怜兮兮还拖着鼻血的男孩,他严肃的目光没有变化,双眉一竖,反倒更凶厉了。
牧也只是个七岁半的人类幼崽,见这个大人高得像座山,身子比门还宽,脸色那么可怕,脖子上又爬着条狰狞的肉色“大蜈蚣”,吓得吞咽一口,退步往后躲。
他一下撞到校尉身上,被他掐着肩膀,轻轻往前推了过去。
“闯书塔的就是这孩子?”陆少川看问校尉。
“回都统,是。”
牧也甩开校尉的手,跑去席承身边,抱住他的腿,眼巴巴地仰头瞧着他。
在这些人中,他觉得自己和他最熟。
除了那“咬一口之仇”、“请吃猪粪味的大脚趾之‘恩’”,两人还有一盏茶时的同车之谊,以及“以头撞膝”的不知该怎样形容的交情。
他只能依靠他了。
牧也临时抱大腿,偷偷拽他衣服后摆,眼巴巴望着他:“……大哥哥。”
席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