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也隐约闻到一阵清冽的气息,像雨后山林,清泉流水。
对了,外面在下雨。
他想起身,可眼皮却沉重难睁,手脚也使不上力,只觉得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女人在说话。
“……如你所言,这孩子受到魔的控制,从鹿儿村跑了一天一夜来到内城,潜入书塔,目的就是摧毁阵枢,破坏结界,幸而有阵法庇护才未能得逞。
“书塔是支撑辟邪结界的九个阵枢之一,除了我白门七人以外无人知晓,连万钧阁也不能掌握全部阵枢的位置,那魔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少川:“尚不清楚,我会查明。”
“少川,此魔已与孩子的肉身融为一体,相生相依,甚至夺舍,若强行驱离,孩子恐怕性命难保,血龙髓只能暂时压制魔的觉醒,至于到底能支撑多久,则需看这孩子的意志力有多强。
“万一此魔强行冲破孩子的灵窍……后果不堪设想,你我就不单是辟邪城的罪人,还是全人族的罪人。辟邪城苦撑二百年,如若遭遇灭顶之危,那人族怕是要就此殆尽。”
陆少川沉默片刻:“七年前,尹桑做的这个决定,我难说是对是错,但那是当时唯一的办法,如果不是她的选择,辟邪城也不会安然至今,她是为了结界内二十万人而死,她的孩子,我必须保!”
“也罢,随你的意。不过我有言在先,万一真到了那一天,白门定将倾尽全力,拼死也要将此魔扼杀,连同这孩子一起,灰飞烟灭,绝无转圜余地,你可有这个准备?”
“到时……听凭师尊处置!”陆少川语气坚决,“不过……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办法或许有,但我也只从古书上略晓一二,据说与浮玉山有关……”
那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牧也感觉自己被人提着后领给扔进了一个黑洞,身体不断下坠,坠入无底深渊……
……
……
“牧也!起床啦!”
睡梦中,牧也感觉有人爬上了自己的床,撞钟似的推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大喊:
“阿娘今天要进山放小鹿,起来啦!我们都准备好了,就差你了啊!”
颜锦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往他耳朵里灌话,小姑娘的嗓子细细尖尖,说话又快,刺得鼓膜疼。
“嗯……”
牧也皱眉摇摇头,翻了个身,把脑袋缩进被窝,一动不想动。
颜锦生气了,去拽他的被子。
“你别闹他。”颜钊过来拉住妹妹,“爹爹说他病了,这几天都要卧床休息。”
颜锦把鼻子一皱:“他要不使性子自己跑出去、淋了雨,能生病吗?”
“嘘——小点声,爹爹说了,不要让别人知——”
“哥!你听爹的话都听傻了,离咱们最近的邻居在十几丈外呢,我就是叫起来、嚷起来,也没有人听见!”
“唉,你先下来,穿着鞋呢,别往床上站。”
九岁的颜钊,家里最大的孩子,自觉担起了大哥哥的职责。
临近十岁大关,他有着超乎同龄孩子的责任感。
整天板着一张小脸装大人,心事重重的样子,最大的心事就是怎样把弟弟妹妹看管好。
尤其是这个亲妹妹,比家里的大鹅还难抓,一不留神就撒手没,特别难带,是他遇到过的最难带的小朋友。
牧也听着兄妹俩的话,感觉自己好久没见过他们了,又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在梦里,他看见许多乱晃的人影,打在身上很疼的雨、猪、少年、脖子上有疤的人,还有满头白发但容颜青春的男人。
所有人都看着他说话,嘴巴一开一合地动,但就是听不清说了什么。
那雨水淋透身子的感觉仿佛还在,醒来又都记不清。
过了会儿,屋内变得安静,兄妹俩大概是走了。
牧也又昏睡不知多久,再睁眼时,夕阳西斜,满屋子黄灿灿的光。
肚子“咕叽——”一声长而曲折的怨叫,他寻着香味找去厨房。
热腾腾的蒸汽中,有个瘦长的身影在灶边转来转去。
逆着光和汽,牧也头还沉着,恍惚叫了一声:“娘?”
他从没对谁喊过“娘”字。
锅里“咕嘟嘟”滚着汤,那人也没听清,往围裙上擦擦手,转过来用男人的嗓音笑了笑:“小也醒了啊,吃东西吗?”
牧也看清他的细细的八字小胡子,才讪讪道:“呃,颜伯伯。”
不是自己的娘,是颜家兄妹的爹,他的养父,颜望年。
不光认错了人,还认错了男女。
没关系,只要自己不尴尬,这事就算没发生。
他满脸淡定,走进来好像视察厨房的卫生:嗯,干净。
“你颜伯母带钊锦两个去山里放鹿,应该快回来了,你先坐。”颜望年拿了个碗从锅里捞面。
牧也晕晕乎乎地在桌边坐下,两只小手拨花生吃,想着那只小鹿。
前不久他们三兄妹去山里玩,发现一头小梅花鹿掉进猎人的陷阱里伤了后腿,就跑回来喊大人赶了辆骡车把它给带回家。
颜望年是鹿儿村的大夫,人鸟动物都能看,把小鹿的腿给医好后,就要送回山林放归。
牧也觉得最近的时间过得好快,眨眼的功夫,病殃殃的瘸腿小鹿就能跑能跳的了。
也许是颜伯伯医术高明,又也许跟自己时不时断片的怪病有关。
时间还是那个时间,自己却不一定是原来的自己。牧也忽然心生这种想法。
颜望年端来一碗飘着葱花的鲜汤面,挖一碟小菜:“先喝汤,再吃面,小菜是元吉娘送的,腌得很入味,辟邪城里就找不到第二个比她还会腌菜的,要是到内城去开个铺子,一准能红火起来。”
“颜伯伯。”牧也没什么闲心听他介绍小菜生意,皱起小眉头看他,“我到底……生什么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