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城中,只要见过陆少川的,必然都对他脖子上那一圈绕颈长疤印象深刻。
疤痕出现的时间大约是十六年前,据说是在界外探索中与魔对抗而受的重伤。
后来,他在白门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销声匿迹数年,以至于那会儿还有人造谣他其实已经死了。
直到他带着脖子上的可怖伤痕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才打破谣言。
他生死经历的真相,大概只有他自己和白门长老才知道。
不过坊间对他的传言从未停止,其中“白门复活说”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也正因如此,新兵们都觉得白门也能把预备团长复活过来,刚才还在到处收集他的尸体碎块,想拼拼凑凑把人给复原。
所以现在牧也说出那话时,他们便以为是出自传言,却并不知道他其实看见了魔尊的记忆。
从天空坠落时,牧也清醒了一小会儿,也许是某种原因的刺激,他脑中浮现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零星的画面中,就有当年那一幕:斩下陆少川头颅的,正是魔尊蚩凛。
也就是此时占据自己灵府的巫桓。
他是以第一视角目睹了陆少川身首分离,喷出的血柱足有两人之高,凡人绝无活法。
但陆少川活了下来,一定且只有白门能够做到。
牧也说出的话是反问,有着无比肯定的意味。
他不像别人那样道听途说,他知道真相,还直呼陆少川大名,分明是蚩凛的口气。
正尧一向温和不变的神情难得冷肃下来,越众而出说道:
“陆都统本是修行之身,有深厚的根柢,被斩头前将神识快速转于灵府才不至魂飞魄散,而预备团长修为尚浅,灵息早已散尽,纵是天枢长老在场也无力回天。”
这便也证实了“白门复活说”确有其事。
牧也没再追问,而就这几句话的工夫,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已经自愈大半,放谁眼里都不正常。
颜钊带申根和几人去林子里找陆少川,暂未回来,这里的其他新兵与牧也不熟,谁都不敢靠近,纷纷以看怪物的眼神瞧他。
要说之前牧也杀那十头大妖的表现算是天赋异禀,现在怎么看也不是天赋,是中邪了吧。
牧也自觉远离人群,找了个枯倒的树根,坐在旁边。
他这会儿只想一个人呆着。
刚才以魔尊的视角看到的记忆虽只一瞬而过,但内容庞杂,好像囊括了一生,慢慢回想,能忆出许多细节。
在成为魔之前,他的确是一个叫做“巫桓”的人,那大概是五六百年前的事了。
其后让牧也印象最深的,无外乎砍杀陆少川,而在那之前则是一场大战。
一望无际的焦土荒原上,赤炎军和各种妖魔在激烈战斗,直接与蚩凛交锋的有两人,一个是陆少川,还有一个女人。
她身着赤炎军的红披黑甲,从臂章来看,职级很高,应该是都领,而陆少川叫她“尹桑。”
牧也抱膝埋着头,想好好回忆起那个名字。
正尧走了过来,神情又变得温和,慢声问道:“小也,你还记得我么?”
牧也抬起脸,眼神纯澈无邪,平静地点一点头:“记得,天权长老,我小时候喝的那碗水就是你给的。”
“记得这么清楚?”
“很多事,”他垂下眼皮,“都想起来了。”
不仅想起,还非常清晰,自己的,和蚩凛的。
但他更倾向称之为“巫桓”,“蚩凛”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尧:“它现在还在么?”
牧也知道他口中那个“它”指的是谁,轻摇一下头道:“有时候会躲起来,这会儿不在,长老……”
他无奈地欲言又止,正尧微微一笑,耐心地等着。
牧也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上满是细碎的伤口,刚才还很深、很多,可现在却好像有许多无形的针将它们一一缝合、黏连,越来越小,转眼便恢复成了一只完好的手掌。
“魔尊蚩凛……怎么会在我身体里?小时候就在。”
正尧面不改色,采用万金油话术:“原因尚不清楚。”
“我好像……”牧也握了握拳,“能与它同时存在,在保持自己清醒的同时,运用它的力量,但是……”
他紧紧攥住拳,不说话了。
正尧:“我知道,你想战胜炎婴,但只靠自己是不够的,必须将它的力量完全放出,用真正的魔尊之力与之抗衡,不过,那样一来——”
“我就不是我了,我让他出来,它就掌控了我的身体,我一点都不知道它做了什么,万一伤害到无辜的人,或者对辟邪城做了什么……”
“这次并没有。”正尧安慰道,“它打伤炎婴,使其修为大损,我和摇光这才能将他彻底焚灭,不然又是一场恶战,到时死伤更是未知之数,你的决定没错。”
牧也仰头看去:“……真的么?”
“真的。”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学着去掌握,收放自如,将那种力量为你所用,用来保护辟邪城,保护人族,也就不失为一种超常的异禀。”
到时……或许无人能成为你的对手。正尧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