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弘所料，案发现场的那把钥匙确实是从房东手里流出去的。
房东离婚之后，想把这套房子卖了，换来一笔钱，给女儿存笔教育基金。毕竟大人的关系处不好是大人的事，没必要牵连孩子。只是他刚把房子挂到中介，工作就发生了变动，虽说是升职，却总是需要出差。加上他想要全款的买家，价格太高，始终也没卖出去。偶尔接一两个中介电话，时间长了，他也不以为意了。
几个月前房东突然接到一个自称中介的男人给他打电话，问他是不是要卖房，之后又说自己手里有一个非要买那个小区房子的客人，能不能去看房。但那个时候房东实在没空，中介就问他有没有钥匙，他如实答了自己有一把钥匙放在另一家中介的销售那里了，没有空闲的钥匙了。之后那个中介也没再勉强，也没再联系。
刚才在来警局的路上，房东给有他家钥匙的那个中介打了电话，发现之前一直和他有联系的销售员早就辞职了，钥匙居然没和任何人交接。
“我让他们找到钥匙就给我打电话，”房东晃了晃手机，“到现在也没动静。”
“没事，我们去找他们问。军，马上带俩人去那家中介，要那个业务员的地址，把人给我带来，不配合就抓。”
听他说完，雷弘已经明白了八九不离十，钥匙应该是从中介手里出去的，业务员是否知情，是否见过凶手，是要紧事。只是他还有些细节的问题想问，比起反推出整个行凶过程，雷弘更想多摸索出一点，哪怕一丁点凶手的思维逻辑。
“家政阿姨是你请的吗？”这是雷弘第二个问题。
“什么阿姨？”
男人的疑惑很真实，如雷弘所料。
“最后，你见过死者——就是你楼上601那家的儿子吗？”
“见过。还和他打过架呢。”
“哦？”雷弘挑了挑眉，这倒没想到，因为面前的男人一看就是那种事业型的，跟混混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具体说说。”
“两件事，一个是他每次回来动静都特别大，大半夜叮叮咣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大家也就忍了，反正他也不常回来，犯不着跟这种人置气。”
嘴上说着不置气，男人脸上却还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另外一件事，他妈总是翻垃圾桶，往回捡垃圾，多脏啊，堆在楼道里都招苍蝇。说了几次都不听，我就号召楼里其他人一起联合投诉到物业了，物业上门把她捡的那些破烂都扔了，她追出来摔断了腿。后来她儿子就过来砸我家门，骂骂咧咧要和我动手，我就推了他一把，他就倒地碰瓷，最后我赔了他两千块钱才算完事。”
雷弘没有说话，他只是在想那个老太太的一生，多么孤立无援。
501的房东还在自顾自埋怨：“摊上这样的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原本老太太就够找晦气的了，这次直接死到我屋里来了，这是不是报复啊！”
“好了，我们这边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之后如果再有需要，我们会随时联系你。感谢配合。”
雷弘站了起来，送对方出警局，一句话梗在喉咙口，拼命想咽下去，最终还是不吐不快，他似笑非笑说了句：“我大概可以理解您太太为什么会跟您离婚了。”
“啊？”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雷弘已经转身回去了。
很快那个房屋中介就被带到了局里，那小子已经知道出事了，正不知该怎么办，警察一上门，半道就忍不住自己抖落干净了。他就是把人家房主的钥匙弄丢了，本来也是刚上班，心里有点发毛，就辞职了。直到前两天偶然听说那个小区出了命案，心里犯嘀咕，多打听了一下，发现真就是那套房，吓得连觉都睡不着。
张军把他带到审讯室，是想找人来按照他的描述做画像。他说自己清晰记得就是一次看房之后钥匙就被掉包了，他也是等到又有人看房才发现的，所以他觉得没有其他可能。可是时间太久了，他每天又见太多人，他不是个人脸识别能力很强的人，已经形容不清楚了。张军一个劲儿逼他仔细想，他却只能说出男的，长得一般人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
“看房的是一个人？”雷弘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走进了审讯室。
“是，一个男的，不过中途好像有给一个女的打电话。”
“多大年纪。”
“四十多岁吧。”
雷弘皱了皱眉，凶手的年纪绝对没有那么大，难道还有同伙？
“你确定？”
“反正我记得是个中年人，就是那种最普通的中年人，有点发福，有点不修边幅，但有几个小钱，爱嘚瑟……”
不对，雷弘越听越不对，他原本对这个人能看见凶手的正脸抱有希望，现在却彻底失望了。
他把手机里存的尹照西的照片给这个中介业务员看了一眼，问：“这个人你见过吗？”
业务员眯着近视眼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既然是掉包钥匙，你那应该有一把不知道是哪儿的钥匙，对吧？”雷弘收了手机，说。
“对，我带来了，带来了……”
“军，钥匙留下，画像能做就做，做不了就拉倒，签完字先让他回去吧。”
让中介业务员回家之后，雷弘压根就没琢磨那把钥匙。这世上有千千万万把锁，一把钥匙毫无意义，他罕见地感觉挫败，这个凶手的每一步都让他摸不到头脑。可是他又总是觉得凶手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仿佛就站在他的对面，一阵风就能将雾气吹散，他就能看见凶手的真容。可是这阵风就是不来，但凶手也一直没走。
雷弘隐隐有种感觉，凶手并不担心被抓，反而正等着他来抓。
“雷队，我找认识人打听了图智置业有没有姓赵的女会计。”傍晚的时候，专案组另一个同事收到了朋友的回复，立马来报告，“说是以前有，但现在不在了。”
“不在了？辞职了？退休了？”
“人不在了。”
雷弘做了个“啊”的嘴型，没出声音。
“可我认识这人毕竟不是公司内部的人，他也不好细问。”
“从我们这到图智的总公司，飞机需要多久？”雷弘问。
“两个多小时吧。”同事一愣，“你不会真要去吧！”
“我去打报告。”
雷弘没有特别的想法，线索既然指向那里，而且也确实有缝隙可查，那他就去询问一下，对于警察来说，这并不出格。他去向局长报告，想和图智置业总公司所在城市的公安系统联系一下，配合他走一趟。
没想到的是一向对他做什么不太过问的局长居然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为什么！”
“你抓凶手就抓凶手，插手企业问题，是不是跑太偏了。”
“您也听到了，也看到了，这就是凶手给我的，我得去查啊！”
“你该查的是凶手怎么杀的人，早点把凶手抓住，而不是被凶手牵着鼻子走！”局长严厉地提醒他，“图智是个大企业，在全国各地都有楼盘，有写字楼，商厦，还没开发的地块，甚至有政府合作。要去调查这种公司，要慎之又慎！你手里的这些也能称作证据？你拿着这个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查案，上面问起来，你要我怎么说！”
雷弘也急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说：“那警察的职责不就是保障人们的财产和生命安全吗！警察不就应该违法必究吗！我管它是什么大公司大企业，管它上面有什么人，它有问题，我就可以查，不是吗！”
局长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指着他的脸，吼：“那你的警校有没有教你，当警察第一就是要服从命令！”
雷弘紧要牙关，憋着一口气，没有吭声。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抓凶手！不要管凶手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想法，他就是个杀人犯，他说的一切都不重要。你必须明白这一点，”局长的火气略微降下去一些，又坐回了椅子上，略微偏过了脸，斜眼看他，“作为警察，你不能同情罪犯，无论罪犯有任何理由，都不是他杀人的理由。你只负责把他抓回来，什么身世背景心路历程，是记者的活儿。”
“我需要知道他的目的，我才能接近他……”不知为何，雷弘的心里忽然发堵。
“我们办案重要的只有证据，只有和犯人有关的线索，我们不是每次都能知道犯人的想法的，也不是每个犯人在杀人越货时都有想法。别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时间了。雷弘，你能力很强，也很有干劲儿，所以我才愿意提拔你。可你还是太年轻，哎。”局长不再看他，甩了甩手背，让他出去，“把门带上。”
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雷弘退出了局长办公室。但他并没有把局长的话听进去，也并没有放弃。既然官面上的流程走不通，那就想办法走偏门。
路过技术科的时候他看见陈苏在电脑上玩扫雷，他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陈苏飞快关掉了游戏，回过了头。看见是雷弘，反倒松了一口气。
“玩得还挺好，我都不会玩，两步就踩雷。”雷弘走上前。
“这是要计算的。”陈苏转了转椅子，面向雷弘，“不过也需要一点运气。”
“听说你电脑这方面特别强，毕业时好像是专业第一？”
“有什么事直说。”陈苏笑笑。
“我想查个人，能多详细就多详细。但我不想经过户籍科，而且我要的肯定比户籍科更详细。”雷弘摸了摸鼻子，“你能不能帮个忙？”
“好处呢？”
雷弘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居然一时语塞。陈苏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抬了抬下巴说：“请我吃饭，地方我挑。”
看来是要被宰一顿了，雷弘做好了心理准备，点点头说：“没问题。”
“查谁，给我点大致信息。”
于是雷弘让陈苏去查图智公司曾经的姓赵的会计，他知道只有姓氏，大致年纪，以及已死亡，他还怕信息太少。
“明天晚上请我吃饭，我给你结果。”
然而对陈苏来说，这似乎不是什么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