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仿佛地狱一角。
烈焰吞噬着一切,钢筋水泥结构的大楼此刻就像是一座铁铸的牢笼,每个窗口里都传出凄厉惨叫,空气里弥漫着可怕的焦糊味,热浪灼灼,浓烟滚滚,即便站在街对面,也足以令人窒息!
林放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十四岁的他其实还不叫林放,但没人在乎他叫什么,这里的人都叫他小疯子。
他也确实像个疯子,大半夜的赤着脚,左臂上挂着绷带,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外套。
“臭小子,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一名浓眉大眼的消防员拦住他。
林放茫然地抬起头,听口吻,他像是认识自己。
“前面危险,快回去!”
林放摇头,仍固执地往里闯。
“你聋了?听不见我说话?我说前面危险!”
“妈妈!我妈妈!”
患有失语症的少年颤抖地打着手语,双眸通红。
消防员怔了怔。
“还真是个聋子!”他自言自语道,“听话,回去!我们会把你妈妈救出来的!”
他懂手语,以为林放是聋哑人,便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
林放神经质地摇头。
他不相信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臭小子,算我服了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那人不再废话,一把举起林放,把他往安全区域抗。
他强壮极了,十四岁的少年少说也有一七五,可他扛着他,就像抗了一条板凳那么轻松。
“队长,大火封锁了消防通道,二楼以上还有好多居民被困在里面!”
“队长,公用厨房里瓦斯炉受热变形,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
“知道了。”
那人放下林放,打量了下周围地形,指着与凤城大楼相邻的另一栋居民楼道,“从那栋楼上去,云梯车接应!建民,你留下布控!师爷、少侠,带上装备跟我走!”
“是!”
队员们迅速响应。
那人用力拍了拍林放的肩膀,爽朗道:“臭小子,给我好好呆着!我们现在去救你妈妈,放心,一定会把她安全救出来的!”
他满脸焦灰,除了眼睛,所有的五官都隐在同样黑的夜色里,他拍的那一下也很用力,如同刚才扛着林放大步飞奔时一样,动作粗鲁且温暖,就像——
心目中的父亲。
想到这,林放被冰封的心像是被敲开了一条裂缝。
他不禁注视着那个陌生的背影。
目送他背着沉重的设备,毫不犹豫奔赴那座人间炼狱!
火势越发猛烈!
高压水枪如杯水车薪,还没接近烈焰就被高温蒸发殆尽,呛人的浓烟把无路可逃的居民逼到窗口,搜救组上了邻座大楼的六层,顺着摇摇欲坠的云梯艰难攀爬,最终从火势相对较小的凤城大楼西侧破窗而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宛如静止,除了风的咆哮、火的肆虐,什么声音都没有。
十分钟后,一人踉踉跄跄地从楼里跑出来。
接下来,第二、第三个……
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队长开辟逃生通道成功了!”
那个叫“建民”的消防员和战友抱在一起,激动得热泪盈眶。
林放脸色苍白,他紧张注视着幸运的生还者们,从他们中找寻自己母亲的身影——
不在里面,妈妈她还没有出来!
他等不下去,避开救援人员的耳目,再次逆行过人群!
轰!
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袭来!将他猛地甩出去两三米远!
瓦斯炉突然爆炸!
眼前的凤城大楼瞬间化作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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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猛然坐起!
凌晨两点,他从噩梦中惊醒,紧紧捂着心口!
数不清是第几次,那些可怕的记忆再度侵入他的脑子,霸占了他所有的肢体和感官,尽管意识清醒,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却依然无法摆脱。
他能看到那些被烧得焦黑且面目全非的人们,四肢因痛苦而止不住地抽搐,就像被扔在铁板上炙烤的活虾,徒劳地扭动,慢慢失去生命!
他能听到他们撕心裂肺的哀嚎,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每一声都刺穿他的耳膜,如恶魔的狂笑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还有那些个等不及救援、试图自己从落水管爬下来逃生的人,一脚踩空,直挺挺地坠落在他的面前,血肉横飞,整个人都碎了!
他拉开被子,艰难地翻身下床,心跳快得已经几乎没有间隔,他一次次张大嘴,仍旧喘不上气。
“林放,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谢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
“有点口渴,我下楼……喝个水。”
他勉强道,强撑着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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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冲进一楼的卫生间,跪在马桶前,剧烈呕吐。
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PTSD,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那些侵入性记忆说来就来,有时候是噩梦;有时候是遇到了某种相类似的场景,比如在电影电视中看到了火灾画面,听到了相关的新闻报道;当然,还有时候,就是完全的莫名其妙……
但每一次,那种身临其境的痛苦和恐惧都是百分百还原,心跳加速、头疼欲裂,所有的躯体化症状都无法控制,严重时甚至还出现过窒息和晕厥。
强烈的呕吐更加重了心动过速,智能手表上心率已经超过200,他颤抖着去拿口袋里的药,不想手抖得太厉害,药片全都撒在地上。
他想去捡,却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不得不再次狼狈地伏在马桶上,任由胃里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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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鹭并没有睡熟。
林放说去楼下喝水,可明明屋里就有饮水机,也有冰箱,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特地跑到楼下去。
又等了一会儿,人还没有回来,楼下反而传来奇怪的声音。
谢鹭侧耳听了听。
她有种不太好的直觉,披上睡袍,向楼下走去。
“呕……”
一楼的卫生间里亮着灯,呕吐声也是从那里传来的。
“林放,是你在里面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林放,林放,你让我进来啊!”
门反锁着。
谢鹭焦急敲门。
门里,林放脸白如纸,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一条刚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死鱼,发梢上还滴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