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鹭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林放还没醒,她就逃也似的匆匆出门,早餐也没吃,进地铁前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了一张葱油饼打发了事。
晃动的地铁车厢里,她任由自己被挤来挤去,木然注视着车窗外黑洞洞的隧道。
和林放在一起三年,她从没有怀疑过他的爱,不管这段婚姻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不般配;也不管有多少闲言碎语明示暗示,说他们迟早会散。
她始终盲目乐观,盲目自信。
盲目且固执地认为,一定是老爸在天之灵保佑,才让林放这颗白菜轻而易举地被自己拱了。
可是爸,我现在真的没那么肯定了。
就像原来实实在在的东西,突然就握不住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像沙子一样从我指缝间流逝,却无能为力。
爸,你能告诉我吗?
昨晚的事究竟是我太敏感?还是过去三年只是大梦一场?
手机上,鲁道夫的红鼻子不停闪烁,谢鹭思绪被打断,心不在焉接起电话。
“喂。”
“谢鹭,上班了没?”
霍茵风风火火的声音。
“还有两站,怎么了?”
“我哥抽风,昨晚突然要我下保证,说再也不许查纵火案的事儿,不然就和我断绝兄妹关系。”
“那你还查不查?”
“废话!当然查!”霍茵答得比问得都快,“只不过得瞒着我哥,我跟你说,今儿上午他去医院配药去了,一会儿你赶紧的,我在车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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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啪的阖上电脑。
用力过猛,牵动了昨天的伤口,他情不自禁弯下身子,逼着自己深呼吸两下,强忍痛楚出门。
刚下楼梯,林非从大门外进来。
“去哪儿?医生不是让你静养吗?”
“办点事,很快回来。”
“和这个有关系吗?”
林非在他身后道,一抖手中的举报信。
林放转过身来。
空气刹那间凝固,他望着林非的眼神异常压迫。
“你从哪儿找到的?去我工坊了?”
“没经你同意,我哪敢?是昨天嫂子找你找得急,妈就去帮她看看你在不在,想不到却发现了这个。”
“难怪昨天回来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原来是被你们藏起来了。”林放虚弱扶墙,不怒反笑,“很好,你们两个都很好。”
“哥,你别误会,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只有我才会真心帮你。”
林非这句话真情流露,林放似也被打动,全身戾气稍稍收敛:“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还来不及对你说。”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嫂子查不到你身上,这封信哪儿来的?昨天在商场又是怎么回事?哥,你老实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握,对不对?”
林放眼睑疯狂跳动。
小疯子臭名昭著,十五年前就已经被列为纵火嫌犯,但只要没有证据,对他来说,就不存在威胁。
他害怕的,是被人知道“林放=小疯子”,天知道他是付出多大代价才和过去的人生一刀两断的,可短短几天里,已经有两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一是霍达,二是那个打匿名电话的男人。
另外就是霍茵的匿名信,她真的看见自己了吗?
十五年前的中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自己都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来,霍茵答应和谢鹭联手,再加上一个霍达,兄妹俩会不会直接告诉谢鹭,说自己就是小疯子,而小疯子就是纵火犯吗?
汗涔涔下,衬衣的整个背面都是湿的。
“到此为止吧,趁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现在就订机票。带嫂子一起走,就说你的病需要到国外才能治好,她很爱你,会答应的。”
带着鹭鹭去国外,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林非的话让他有瞬间的动心。
但也只持续了瞬间而已。
林非不了解鹭鹭。
她爱的,只是那个如偶像剧男主般温柔深情的林放,一旦看清自己的真面目,她现在有多爱,到时候就能有多恨。
“你让开,我赶时间,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林非身形不动。
“让开!”
林放喝道。
“哥,当我求你!”
林非语气卑微。
“你知道我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为了能得到一个机会,去大风哥的公司应聘助理,零下十几度的天,我来回骑车仨小时给女歌手买奶茶,买回来凉了还给人骂。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自私,但公司对艺人的要求有多严格你是知道的,914的事情只要爆出来,不管最后真相如何,但凡擦着点边,我这辈子就再也别想翻身了……”
“不会有那种事发生。”林放没让他再说下去,“不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林非不自禁流露出一丝恐惧:“哥,你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这你不用管,安心做你的事业就好。”
林非惴惴点头,目送着林放钻进车里。
黑色车身如人间鬼魅,无声无息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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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连闯三个红灯,一路疾驰,不停拨打谢鹭电话。
车行门口,谢鹭看着手机。
犹豫半晌又狠心挂断。
再给我点时间,林放,让我缓一缓,我不想带着情绪处理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她深吸口气,起身走进车行。
霍茵正在换轮胎,刚取下轮圈,一抬头瞅见谢鹭魂不守舍的样子,吃了一惊:“怎么了?来的路上被人非礼了?”
“胡说什么,昨晚上没睡好而已。”
“喂,该不会是想到和我约会,激动到彻夜难眠吧?”霍茵贼忒嘻嘻,用肩膀轻轻撞她,“你老公会不会吃醋啊?”
她也是真贱,哪壶不开提哪壶,让谢鹭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加难看,板着脸道:“说正事儿还是聊八卦呀?不是你说要速战速决吗?还等什么,开始呗!”
她拿出小本本记录,提笔记录:“9月14号晚上,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
刚说了一个字,谢鹭的手机便响起来,鲁道夫的红鼻子闪个不停。
“喂,你电话。”霍茵提醒道。
“不管它,你说你的。”
谢鹭按下挂断键,又把手机调成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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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架上,林放脸色铁青!
他大力一脚油门,车子如一头疯狂的野兽破笼而出,迅猛向前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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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铺子外似有什么东西被撞翻在地,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动,霍茵一抬头,只见霍达推着轮椅,出现在两人面前。
“哥?这么快回来了?”
霍茵心虚,不自禁朝后退了一步,“今天医院这么空,平时不都得中午才回来吗?”
霍达慢慢推动轮椅,温文儒雅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你昨天怎么答应我的?不再想报仇的事,凶手是谁都和我们没关系!为什么我刚走,你立马就不听话!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要去招惹那样危险的事情!”
后面两句,他气到嗓子都哑了,把谢鹭也吓一跳。
兄妹争吵本是人家的家务事,但现在事关追查纵火案的真相,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说两句,浅浅斟酌了下道:“霍达,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和霍茵,我们在做对的事情,整整十八条人命,假如真是有人纵火的话,只有找到凶手才能让死者安息!”
“那就请你自己去查,别带着茵茵!她还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霍达目光凛凛地投向谢鹭,“谢鹭,我很欣赏你的正义感,但你口口声声说了解我们的心情,我很好奇,你了解什么?”
“我……”
“你是能了解我十五年站不起来的痛苦,还是能共情茵茵六岁起就成为孤儿?”
霍达尖锐讽刺,“但这些,在我看来都不算什么,因为事实已经这样了,我是残了,但至少我还活着,茵茵没有爸妈,但有我这个哥哥,我们兄妹俩还能相依为命,有房子住,有自己的修车铺,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顿了顿:“说到这,你可能还不知道,为什么茵茵一封封地写匿名信,但始终都没有重新调查吧?”
谢鹭摇头。
这的确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
“为什么?是费主任不同意吗?”
“是我们都不同意。”霍达加重语气,“整栋凤城大楼的灾民、所有遇难者的家属,都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