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霍达用经络锤把自己任督二脉都打通了,霍茵还没回来。
他暂时也没有睡意,推着轮椅到门口去等,等着等着,干脆去小区里找,路上碰见保安巡逻,聊了两句,说看见霍茵出了小区,他便又跟到了大街上。
早知道就带手机出来了,省得这么漫无目的地找,霍达想。
都说长兄如父,他现在对霍茵的心态也越来越像老父亲,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老了,还是因为家里太冷清了,这些年,他一年比一年盼着妹妹能遇到一个可靠的人,逢年过节时家里能多双筷子。
霍茵就在前面,压着马路牙子,霍达叫她一声,可她戴了耳机,像是在和谁打电话,低着头,激动地手舞足蹈,压根就没听见。
“茵茵!”
霍达提高嗓子又叫一声。
漆黑的夜色中,突然一道耀眼的强光直逼面门,霍达本能地伸手挡住眼睛,那是一辆摩托车的前大灯,车轮压迫地面,发出尖锐的刮擦声!
霍茵是被霍达的叫声惊醒的,一抬头,摩托车已近在眼前!她本能往后一让,车子擦着鼻尖疾驰而过!
“茵茵!”
霍达几乎疯了,拼命推动轮椅赶到妹妹身旁,“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我没事。”
霍茵呆呆地望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脸色煞白。
“真没事?没碰到你?”
“没有,我躲得快。”霍茵惊魂未定,“可他为什么要撞我呢?那么大条路,我好好地走在边上。”
霍达眉头紧皱。
那辆车分明是冲霍茵来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刚在跟谁打电话?车子来了都没看到?”
霍茵这才想起来她跟谢鹭的电话都没挂,忙拿起手机解释道:“喂?喂?谢鹭啊,我这儿刚差点被辆摩托车撞了……放心,人没事,估计喝多了,发疯呢!那个,我哥来了,那个事我明儿再跟你说哈,拜!”
————————————
“拜!”
谢鹭没能亲眼目睹,自然也无从想象刚才是怎样的险象环生,明天说就明天说吧,谢鹭想,十五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晚。
她放下手机,心却还是悬着——
林放又不见了。
刚被电话吵醒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卫生间的灯亮着,所以谢鹭当时以为他人在卫生间里,但现在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仍不闻有丝毫动静。
谢鹭睡意全无,她记得不久前有次也是这样,睡到半夜人不见了,虽然最后也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浴缸底下的药、还有罗美玉莫名其妙的话每次一想起来就觉得十分不安。
躺了一会儿,干脆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门是磨砂玻璃的,透出里面暖色调的光。
“林放,你在里面吗?”
她轻轻推开门。
————————————
回去的路上,霍达一句话都没说。
一到家,就催着霍茵去洗澡,当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霍茵没心没肺、宛如车祸现场的跑调歌声时,霍达拨通了喵叔的电话。
“达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啊?”喵叔打着哈欠道。
霍达关上房门,捏着手机的手都在抖:“缪富贵,你背着我到底干了什么?”
“你有病吧,我干什么要背着你?”
“少装蒜!”霍达激动道,“小疯子!他刚才来过了!开着摩托差点把茵茵撞死!”
“小疯子?”喵叔一下清醒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你看见他了?”
“他戴着头盔,我没看见脸,但我能肯定!”霍达努力克制着自己,额上青筋暴起,“他上次就警告过我了,想要活命,就老老实实当个哑巴!你是不是报警了?你惹恼了他,所以他现在拿茵茵的命来威胁我!”
“达子,你冷静一点……”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冷静不了!”霍达嘶声低吼,“我警告你,从现在起给我牢牢闭上你的嘴,茵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喵叔暗暗心惊。
小疯子不愧是小疯子,白天这么不要命地一跳,晚上就去找霍达的麻烦!跟疯子打交道果然危险万分,幸亏自己没暴露身份,他拿自己没辙,就只能拿霍达开刀。
“咳!”他清了清嗓子,不但不解释,反而佯做生气道,“达子你这话就不中听了!叔主张报警,那还不是为了你和茵茵好?好嘛,小疯子骑你头上拉屎拉尿,你屁都不敢放一个,回来拿你叔出气,还跟我拼命?叔白疼你了,你做人知不知道好歹!行,这事儿你爱咋样咋样,我不管了!”
霍达被他几句话一呛,自知失言,言语立马缓和下来:“喵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茵茵遇到危险,我心里急,说话就没过大脑。”
“臭小子,这还像句人话!”喵叔也是见好就收。
“不过,你真的没对他怎么样?”霍达不放心追问了一句,“那个琴枕,你拿去后也没查出点什么?”
“一个琴枕就能查出来啥,你当我福尔摩斯吗?”
“那他为什么……”
“达子,他可是疯子,疯子杀人需要理由吗?”喵叔点了根烟,坐在席子上悠然自得地吐着烟圈,“不过我也给你提个醒儿,你要真想过太平日子,好好管管茵茵,这丫头天天找真相、找凶手的挂在嘴上,谁知道哪天就把那疯子招来!”
“我会说她的。”
霍达挂下电话,心情沉重。
霍茵还没洗完,浴室里热气氤氲,她仍不着调地唱着《水性杨花》,那是这两年爆火的一首歌,她可喜欢那个歌手,歌单里全是他的作品。
摩托车轧过来的时候,茵茵正在和那个叫谢鹭的心理咨询师打电话,霍达一幕幕地回忆细节,茵茵不是一直讨厌她的吗?什么时候起两人走得这么近了?
————————————
林放不在卫生间里。
谢鹭愈发不解。
要不是接到了霍茵的电话被彻底弄醒,换做平时,就这么睡到半梦半醒间的话,即便发现他不在身边,看到卫生间亮着灯,也一定会以为他在里面,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究竟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
楼下传来机车的轰鸣声。
谢鹭立到窗边,昏暗的路灯下,一个人影骑着摩托车进到大门里。
不是说打球受伤了吗?
一整个晚上,他都十分虚弱的样子,为什么半夜里又一声不吭地出去骑行?
结婚三年,她头一次感到慌张,就像一个孩子面对着潘多拉的魔盒,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下楼,直截了当地问林放你去哪儿了?还是该回到床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完美的婚姻是从什么时候起产生裂痕的呢?是在打开盒子、看到真相后?还是其实不论盒子里装着什么,哪怕什么都没有,只要怀疑的念头一起,信仰的城堡就已经开始崩塌?
谢鹭没有答案。
楼梯上,林放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推开门的前一秒,她突然如惊弓之鸟般快速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
“唔,几点了?”她睁开眼睛,像是刚睡醒般迷迷糊糊看着他,“你去哪儿了?怎么受了伤也不好好休息?”
“睡不着,去工坊弹了会儿琴,把你吵醒了?”他撩开她的碎发,温柔地想吻她额头。
谢鹭翻了个身。
林放的身体僵在半空,过了许久,谢鹭都没再说话,林放以为她睡着了,正打算躺下来。
谢鹭突然道:“林放,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她的声音如此清晰,以至在打破寂静的那一刻,听上去略显锐利。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也不算突然,一直都想问。”
他沉默片刻,磁性的嗓音如同他之前无数次为她念睡前诗时一般好听:
“鹭鹭,还记得三年前我们第一次在泸沽湖相遇吗?”
“记得。”
“我全身都浸在冰冷的湖水里,四周很黑,身子一点点往下沉,呼吸也快要停止,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你向我游过来。
鹭鹭,我看得很清楚,你身上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