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林放都昏昏沉沉的,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醒来的时候谢鹭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怕吵醒他,都没敢开大灯,借着落地灯微弱又温暖的光,咬着笔杆,看两行又低头写两个字,像个努力学习又没什么天赋的学生。
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慢慢坐起来,坐在床上看她。
“你醒了?”
听到动静她立刻放下书本,坐到他身边,一脸担忧道,“林非说你受伤了?怎么搞的?”
“打球的时候碰撞,很正常,篮球本来就是野蛮运动。”
林放轻描淡写。
“那也不能这样啊,一定是你太好说话,别人才欺负你!”谢鹭气不过道。
“是我自己不想追究的,两个刚上大学的孩子,见我流血魂都吓没了,一个劲跟我道歉……”他说得有板有眼,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样,“鹭鹭,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就会替别人说话,你活雷锋啊你!快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好看的。”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脸色略尬,“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饭没?”
“早回来了,看你睡着了,就换了衣服下楼去吃饭,这才刚上来一会儿。”
她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颊,忧心忡忡,“唉,你说你是不是犯太岁啊,怎么最近怎么老出意外,上次去烈士陵园还被车撞了,什么时候咱们也去拜一拜?”
“不用,多听老婆话,自然多福多寿。”
“油腔滑调!”她娇嗔,顿了顿道,“对了,你刚是做梦了吗?我看你睡得很不踏实的样子。”
林放心里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听到我说梦话了?”
“嗯,你说救我,救救我……含含糊糊的。”
“我是做了一个梦。”他幽幽道,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梦见我们住的房子起火了,到处都是浓烟,我被困在火里出不来,而你是消防员,我拼命地喊你救我,你救了所有人,却唯独不救我。”
“怎么可能?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不可能放弃你啊!”
“是啊,我也这么想。”他拉着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一吻,“鹭鹭,答应我件事好吗?”
“你说。”
“万一有一天,我的梦成真了,你一定不要放弃我。”
谢鹭看着他,噗嗤笑了:“听听你自己说的,真给撞傻了?知道吗,今天中午,我在来福士看到有人从二楼跳下来,可把我吓坏了,就因为他穿了和你一样的衣服,我感觉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林放,我真是半点也看不得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一百倍,所以还梦成真呢?这么荒诞的梦,怎么可能成真?多半是这两天我说调查火灾真相的事儿说多了,让你给听进去了。”
“答应我。”
他迫切地注视着她,眼睛里好似有翻涌的海。
“好,我答应你。”她拗不过他,伸出小手指笑道,“来,我们拉钩,不管发生什么事,谢鹭和林放永远都不放弃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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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车行已经打烊。
霍茵半个身子埋在那张快散架的转椅里,两条大长腿搁在桌上,嘴里叼着谢鹭的彩票。
里屋每隔十分钟就传来霍达老和尚念经般的声音:“茵茵,早点睡,熬夜伤肾呐!”
“哥,你就让我伤一会儿吧,反正我不结婚,留着肾也没啥用。”
“月经不调也不好哇……”
“不想要那玩意儿,绝了最好。”
“茵茵……”
“得得得,我内火旺,睡不着,出去遛个弯总行吧?”
她实在懒得听他啰嗦,干脆戴上耳机,溜出门去。
夜晚的气温比白天下降了许多,就像一个叛逆少女在和家人大吵了一架后,重新归于平静,晚风吹在脸上也有了温柔的凉意。
耳机里单曲循环着最喜欢的歌,霍茵摘下帽子,揉了揉乱哄哄的脑袋,她的头发很茂盛,郑多兰总是一脸羡慕地问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才能让发质这么好,每次她都实诚地回答,哪个打折买哪个。
小区门口,一个黑影蠢蠢欲动。
“谁?干什么的?”
霍茵警惕心顿起,一个箭步上前,打开手机照明,逮到一张冒着青春痘的脸。
“周铭恩?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在这儿?明天不上学啊?”
“霍总,我们刚下晚自习好吗?初三牲,牲口的牲!”周铭恩自嘲,又打量了眼一身工装的霍茵,“我说你能不能收拾一下自己,远看我还以为保安呢!跟多兰姐学学,你看人家多有气质,多有女人味!”
“臭小子,毛都没长全,懂什么叫女人味!”霍茵使劲搓揉周铭恩汗津津的脑袋,板着脸道,“下了晚自习不回家,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嘛!”
“还不是为了这?”
周铭恩指着门口的两个纸箱子。
“这是啥?”霍茵好奇道。
“过期台历——老费送我奶奶的破烂,奶奶怕半夜会给人偷走,让我给她提回去,省得她老惦记。”
“你奶奶还有功夫惦记这个,白天都……”
“白天怎么了?”
“没什么。”
霍茵戛然而止,她本想说孙来娣白天的闹剧,转念一想,又何必跟一个孩子说这些?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太太都七十多的人了,还指望她痛改前非吗?
“走吧,我帮你一起扛回去!”霍茵拍拍周铭恩瘦弱的肩膀,“小子,你倒是多吃点儿啊,这么瘦!”
“现在不说胖瘦,说体脂率好吗,BMI!懂不懂,我这种体型才是练腹肌的绝佳胚子……”
路灯下,两人扛着箱子,一路怼一路往3号楼走去。
“周铭恩,知不知道社区新来了个心理咨询师?”
“知道啊,没什么本事,一个月才四千。”
霍茵笑:“哟,你有本事,还瞧不起人家?”
“反正我将来绝不止四千。”周铭恩傲然道。
“周总霸气!”霍茵竖起大拇指,“行,那我考考你。”
两人已经进到一楼,电梯还没来,她从口袋里掏出彩票,“帮我想想,这最后的18什么意思?”
周铭恩接过彩票,皱了皱眉:“这谁的?”
“谁的你别管,你就说这18什么意思?”
“前6个数是火灾时间,最后那个数——之前你老写17,因为死了17个人。”
“对,那为啥她写18呢?”
“那还不简单?”
电梯来了,周铭恩撅着屁股,费力地把箱子拖进电梯里,气喘吁吁道,“在她心里,实际死了十八个人呗。”
死了十八个人?
“你是说,因为火灾引起的实际死亡人数是十八个?”霍茵心头一凛,“那这第十八个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
周铭恩一抬头,霍茵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他用力顶着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喂,你去哪儿?你倒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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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茵快步走在街上。
迎面吹来的凉风也无法平静她此刻的心情,脑子里乱极了,许多信息撞来撞去,她甚至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走路,只能跑,好像这样就能让宕机的脑子转得更快一点似的。
第十八个人。
因火灾而死亡的第十八个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
火灾遇难者,哪怕算上失踪的,总共也就十七个,哪儿来的第十八人?
这个人,和谢鹭又有什么关系?
霍茵拼命想,漫无目的地绕着小区跑了两圈都没理出头绪,她越想越生气,拿起手机就打谢鹭电话:
“你到底几个意思?为什么要我猜?痛痛快快说出来不好吗,玩什么哑谜?还是你以为世界上每个人脑子都跟你一样好使?”
“啊?”谢鹭都已经睡了,稀里糊涂被骂醒,揉着惺忪的睡眼,“霍茵?说什么呢?大半夜的哪儿那么大火气?”
“谁是第十八个人?你和他又是什……”
霍茵顿住,她被一团耀眼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等能看清,一辆摩托车已全速到了眼前!
“喂……喂……霍茵,说话啊……”
电话这头,谢鹭得不到任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