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小王子
夜女三更2024-01-24 09:552,467

  “裴放裴放,掉进粪缸,别人嫌臭,他说好香!”

   “裴放裴放,疯爹蠢娘,挨刀挨枪,烂穿肚肠!”

   教室外齐声念着顺口溜的是他的同学,自己班、别的班都有,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哪怕上个厕所,都有人挤到水泄不通地围观。

   自从父亲连杀六人、被警察当场击毙后,再不可理喻的事情都变得理所当然。家中时常出现不速之客,他们不一定是被害者家属,但只要打着正义的旗号,随时都能破门而入,掀翻他和母亲的饭桌,砸坏几百万的钢琴,放火烧掉珍贵的曲谱。

   一开始还只是毁坏掉和父亲有关的东西,后来,就演变成了堂而皇之的掠夺。他们瓜分着母亲的衣服和首饰,连他的玩具都不放过,不出一星期就把所有家具搬空,连吊灯都被拆走。

   人们愤怒地咒骂,说父亲是恶魔,说他是恶魔的儿子,仿佛只有将他们母子踩在脚下,才能体现自己人格的高尚,可他明明觉得那些在自己家里横行霸道的人们,他们看起来才更像恶魔。

   母亲尝试过报警,但那些人总是在警察离开后再度登门,他们也曾试图逃跑,但刚买完火车票,就有人抢走钱包,车票被撕得粉碎。

   世界在一夜之间倾覆,从前走到哪儿都有鲜花和掌声,大家都喜欢他,说他继承了父亲的美貌和优秀基因,将来一定是音乐界的小王子。可现在,仅仅是在父亲的追思会上落泪,就可以有不认识的人走过来,随意地扇他巴掌,说“不准哭,这种手段残忍的魔鬼,死了才大快人心”!

   上午最后一节是音乐课,他故意磨磨唧唧走在最后,等人全走光了,把自己反锁在教室,拉上窗帘。

  

  ————————————

  

   教室外,同学的咒骂声愕然停止。

   他们对待裴放的态度就像对待一头上了镣铐的野兽,平时大胆戏弄,一旦出现什么异状,立刻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跑去告诉老师,说裴放又闯祸了!

   四十出头的詹青头嗡的一下大了,她咣的丢下才吃到一半儿的盒饭,一路小跑奔到音乐教室外头。

   “裴放!开门!”

   詹青敲得手都红了,里面仍没有丝毫反应。

   她跟裴放打过交道,知道来硬的不行,逼着自己深吸口气,把声音放低、也放温柔:“裴放,老师知道你在里面,有什么话我们出来说好吗?你看,这马上就到下午了,还有别的班的同学要用音乐教室,我们不能耽误人家上课是不是?”

   门后的人,依旧软硬不吃。

   詹青没辙,只能像前几次那样,打电话请家长,同时疏散围观的孩子们:“大家都回自己教室吧,马上上课了,这里的事儿留给老师处理!”

   一个同学道:“老师,王翰不见了。”

   詹青脸色刷的变了!

   这王翰也是个好惹事的,平时就数他挑衅裴放最多,昨天还撕了裴放的语文书,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失踪……

   她惊惧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门,脑中臆想着裴放对同学施暴的画面。

   “什么时候不见的?上午来了没?”

   “来了,音乐课上老师还让他唱歌来着,下课后就没见着了。”

   詹青背脊发凉,裴放要一个人在教室里也就罢了,想闹什么情绪都由他闹去,但倘若是绑架了别的同学,她是班主任,得为孩子的人身安全负责啊!

   “裴放!你开门!王翰是不是在里面?你把他怎么样了!”

   詹青急了,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威吓道:“裴放,老师现在正式警告你,我数到三,立刻把门打开!不然报警了!”

   一!二!三!

   詹青的怒火彻底被点燃,拎起墙上的消防斧,一下砸开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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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王翰哪儿去了?你把人怎么样了,快跟老师说实话!”

   詹青的办公室里,裴放靠墙罚站。

   他今年已经十四岁,颀长的身材常容易让人忘记他还是个孩子,不论詹青说什么,那张五官绝美的脸上都无动于衷,就算你站在他眼跟前,他的目光都能像X射线一样,穿透你的身体,投到你背后去。

   “裴放,别给老师装!医院证明说你失语,不是失聪!我说什么你都能听见!”

   詹青怒火中烧。

   她平生最强调两点,一是原则,二是态度,最讨厌像裴放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在她心里,学生笨点没关系,心术不正的话就算考到年级第一,照样成不了栋梁之材。

   “自己搞清楚厉害关系,老师现在是给你机会,在王翰父母闹到学校前,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尽量不影响你今后的前途!真报警的话,学校就那么大点地方,你做过什么,分分钟真相大白!到时候,就算你未成年,那也是要去少管所接受改造的,你知不知道!”

   似乎是听到“改造”两个字,裴放眼波流转,低下头,浅浅地瞥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让詹青觉得毛骨悚然!

   这孩子的眼神太可怕!

   当了他半年班主任,自然也知道这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很封闭,只要不惹事,她也不愿意找他,所以基本零沟通。

   但现在,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孤僻来形容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嘲讽和悲悯,就像一个伟大的神在蔑视渺小的人类一样。

   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神?

   难道在他心里,人命真的如草芥一般吗?

   她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拿起桌上的电话。

   “别报警,老师!”

   何思娴气喘吁吁从门外奔进来,扶着门框喘气,“您说的我在外面都听到了,让我……让我来问他,我的孩子我了解,他只是……不说话,但绝不说假话。”

   裴放闻声抬头,冰冷的眼神投到母亲身上,瞬间变得柔软。

   岁月如刀,与八年前相比,何思娴肉眼可见的衰老,白发丛生,身体上也平添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病痛。

   但有一点,是裴放不知道的,母亲也从没告诉他——

   那就是这八年来,他已渐渐脱去稚气,一天比一天更像自己的父亲。

   无数次,当母亲推开房门给他送宵夜,又或是目送着他背着书包上学,之后都会忍不住背过身去,无声地,泪流满面。

   “小放,那个叫王翰的同学,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吗?”

   何思娴疼惜地望着自己的孩子,温柔问。

   裴放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一个人待在教室里?”

   裴放看了看母亲,又看看詹青,抿紧了唇。

   “别怕,跟妈妈说实话,好好解释,老师会相信的。”

   裴放漂亮的眸子里又释放出刚才那种轻蔑。

   他想劝母亲算了,因为不论怎么解释,老师都不可能相信自己。

   他早已有了经验,不指望,也不在乎。

   但他还是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下又一次妥协。

   不论过去多久,他永远记得那天在车里,大风叔叔对他说过的话:“你是男子汉,以后不但要保护妈妈,还要保护爸爸,你要害怕了,不是让妈妈更担心吗?”

   是啊,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让母亲担心。

   “小放,为什么把自己关在教室里?中午那一个小时,你到底在干什么?”

   裴放看了一眼母亲,终于伸出右手,在左手背上轻叩两下,接着十指平放胸前,上下翻飞。

   何思娴神色一震,捂住嘴,强忍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那个手语的意思是:“弹”+“钢琴”。

  

继续阅读:(四十七)杀人犯的孩子也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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