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常说，出于职业习惯，当一名优秀的特工或者杀手在进到一个新的地方前总会先计划好逃跑路线。
林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他知道，要不是自己处处小心，早就活不到今天。
他随便买了一份套餐，找到个位子坐下，美食城上下两层结构，二楼人少一些，餐饮区是个环形布局，中间镂空，无论坐在靠边的哪个位置，透过玻璃围栏，都能清楚地看到一楼人声鼎沸的景象。
他刚坐下，手机上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便打了过来。
“喂。”
林放通过蓝牙耳机接听。
周围都是公司职员，一边吃饭，一边还在应对老板和客户的苦逼打工仔比比皆是，他的动作丝毫不引人瞩目。
“你到了吗？”对方问。
“刚到。”林放没有隐瞒，“你呢？人在哪？”
“我还没到，路上堵车……”
对方话音未落，林放突然提起手中的空碗，朝楼下扔了下去！
高空坠物，立马便引起了骚动，先是碗啪的掉在地上，一名女生发出尖叫，接着便有几位仗义执言者朝二楼方向喊话，痛骂没有素质的肇事者。
耳机里传来同步的喧哗。
林放挂了电话。
那家伙在说谎——他已经到了，就在这个美食广场里！
————————————
喵叔确实早就到了。
他穿了件和美食广场员工极类似的黑色POLO衫，一改往日的懒惰，殷勤地替那些吃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的顾客把用过的餐具回收到指定的地方，又自备了抹布，时不时地抹一下台面。
收到第三个盘子的时候，已经有顾客以为他就是干这个的，主动招手把他叫过来，让他帮自己收拾。
喵叔乐得答应，他借着这个法子，明目张胆地穿梭于一楼和二楼之间，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那些三十岁上下、形似他印象中“小疯子”的人。
上次见面时小疯子十四岁，现在也不过三十不到，容貌上不至于有太大改变。
而自己却从一个130斤不到的瘦子，长成了180斤的胖子。
增肥是最好的整容，他笃定自己就算站在小疯子面前，他也绝对认不出自己。
————————————
关于这点，林放心里也有数。
这相当于一个游戏，两人都隐在暗处，都急于要揭露对方的真面目、却又不能被对方发现。
第一回合，打了个平手，两人的狡猾不相上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用餐的高峰期正慢慢过去，原本座无虚席的餐饮区开始出现空余的座位，边上和自己拼桌吃饭的人也已经换了两拨。
林放不能再等，尽管从外表上看，自己和一个普通白领无异，但没有哪个白领吃饭吃这么久的，假如那人也是十二点准时到了的话，自己很快就会暴露。
他捧起餐盘就要起身，电话再度响起。
————————————
喵叔的第二个电话，是想要确认。
经过远距离的观察，他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林放身上——
但十五年前那场大火，以及不日前霍达的下场，让他对小疯子终究心怀忌惮，他万不敢走到林放跟前仔细端详，所以干脆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只要林放接起电话，便相当于不打自招！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响声，喵叔的心也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
————————————
林放连看都没看自己的手机一眼。
喵叔能想到的，他又岂能想不到？
他端着餐盘，目不斜视地走向回收餐具的地方，他知道那个卑鄙的家伙此刻正紧紧地跟在自己后面。
也好，就让他跟着，等一会儿出了广场、找个偏僻的地方再动手。
林放想，索性大大方方向电梯方向走去，借着电梯门的反光，牢牢锁定住身后的目标——就是那个装作服务员、一路鬼鬼祟祟的胖老头！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自己稳操胜券的时候，电梯门徐徐打开，谢鹭出现在自己面前！
————————————
林放勃然变色！
即便孔明再世，他也绝想不到谢鹭会在这时候突然冒出来！
两人相距不到五米，周围也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谢鹭只要一抬头，下一秒目光便会投向自己！
他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退后两步翻出围栏——
一纵身，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
这一跳，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一颗炸弹！
行色匆匆、循规蹈矩的老百姓们哪见过这个，惊呼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掏出手机，记录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一时间，广场内闪光灯此起彼伏，好几个甚至站到了桌子上！
谢鹭吓得腿都软了，她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脸色发白地望向郑多兰，郑多兰已经拉着她奔向二楼的玻璃围栏——就是刚才那人跳下去的位置，低头朝下看去。
那人满脸是血，却还能动，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周围窃窃私语。
有人猜是拍戏，有人说是自杀，还有人说得活灵活现，说是警察执行任务，追捕逃犯……
商场保安带着民警赶到，围观的人群这才慢慢散开。
“这人命大，当年霍达抱着茵茵就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可能还没这儿高吧？后来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郑多兰幽幽道。
谢鹭没有接话，她望着一楼出事的地方，脸色煞白。
那人已经走了，现在地上一滩血迹，商场保洁正拿着橡皮管子在冲。
“早知道你胆子这么小，就不拉你来看了。”郑多兰拉起她冰冷的手，“走吧，我们去吃个甜品，压压惊。”
“那个人，很像我丈夫。”
谢鹭突然迸出一句。
“你丈夫？怎么可能？”郑多兰以为她在开玩笑，“你看到他脸了？”
“没有，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谢鹭心烦意乱，拿出手机，拨打林放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
林放狠狠地砸在地上。
先是懵，像是身体一刹那还来不及反应，接着便是来自全身的剧痛。
商业体的二楼，比一般居民楼要高得多，少说也有四米，他毕竟是血肉之躯，落地后左边半个身子立刻动弹不了，左耳也血流不止。
可他没时间停顿，所有的逃生动作都像是预先设定好的程序，完美地刻在他灵魂深处，哪怕经过了这么多年安逸的生活、依旧如条件反射，在第一部手机镜头对准自己之前，举起右臂挡住自己的脸！
不能被他们拍到，更不能让鹭鹭看到自己！
他如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可笑地操控着自己破碎的身体，走了两步跪倒，再走两步、再跪倒，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凭着一股狠劲一鼓作气离开。
血流了半张脸，视线也大部分是糊的，也许是被他的模样吓到，广场里没人敢追出来，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露出惊恐的眼神，避而远之。
林放很顺利地回到地下车库，打开车门，艰难地爬进去。
很好，胖老头没有跟过来，鹭鹭也没有发现。
他瘫倒在座位上，死里逃生般大口喘气，喘了几下便剧咳不止，车库里温度又闷又热，40摄氏度不止，他却满意极了，因为这里很暗，四周又没人，即使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大声咳嗽，都不用担心被发现。
林放，还不肯承认自己是怪物吗？
披着人的外皮，骨子里却还是从前的小疯子，见不得光、露不得脸，只配活在黑夜和烂泥里的小疯子。
脑海中有个声音幽幽道。
可我明明是人，至少在和谢鹭在一起的时候，林放在心里抵御那个声音，我们就开着这辆车，去约会、去露营，我们还一路听着音乐。
那都是假的，镜花水月，她爱的人也不是真正的你，而是你制造出来的人设。那个声音继续道，不然，为什么你看到她就要逃呢？你很怕被她发现你的真面目，就像怪物害怕在人类面前显形一样，对不对？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林放痛苦地捂住耳朵，耳朵还在流血，可那个声音却挥之不去不去，仿佛就在他的脑子里。
手机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