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记忆偏差
夜女三更2024-01-01 21:153,282

   离新凤城不远的来福士,也就是上次郑多兰和霍达吃饭的那栋商场,四楼,一个叫做“花间”的茶室。

   每个包间都是一种装修风格,郑多兰让谢鹭挑,谢鹭因为喜欢屏风上的那副鲤鱼,便挑了个和式的,两人脱了鞋,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服务员为她们送来精致的茶点,退出的时候,细心地掩上门。

   “不好意思,其实心理咨询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尊重谈话的私密性,但因为工作室还没装修好,假如能再过两天的话……”

   谢鹭道,她对第一次咨询就在这么个茶馆里感到很对不起人家。

   “今天我还有假,明天就要上班了,而我一上班就忙个没完。”

   郑多兰抿了口杯中的白茶,她平时很少喝茶,尽管点了最清淡的,仍是不怎么喝得惯,“所以还是想趁今天尽快把事儿办了,谢小姐……”

   “姐姐,叫我谢鹭就行。”

   “好,谢鹭。”郑多兰笑了笑,觉得这社区干部也没比霍茵大多少,“我要咨询的并不是多隐秘的事,所以你也不用在意,再说这个茶室隔音还是不错的,周末我常来这里加班。”

   今天是工作日,谢鹭和郑多兰进来的时候,确实看到整个茶室人都寥寥无几。

   “行,那我们就开始吧,你介意我录音吗?”

   谢鹭打开手机,她已经把手机链装上了,鲁道夫可爱的红鼻子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

   “我想咨询的,其实关于我妈……”

  

  ————————————

  

   “她经常有些奇怪的举动,比方在我睡觉的时候把卧室门从外面反锁上,有时候还会把我的鞋拿走,事后又一概不承认……”

   昏暗的吉他工坊内,林放用凿刀削制音梁,一旁打开的电脑上,同步传出从窃听器里接收到的语音。

   没错,他送谢鹭的手机链是一台插卡式窃听器,鲁道夫一闪一闪的红鼻子,就是窃听器发射出来的信号。

   “一直这样,还是最近才开始变得反常?”

   “最近半年,不过我妈在大火时受过伤,脑袋被房梁砸中,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林放又听了两句,确认对方说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后,便把音量调到最低。

   他并不想听这些。

   十五年来,他如讳疾忌医般,始终不敢面对914火灾的后续。

   他在大火中失去了唯一的母亲,林非也在大火中失去父亲,所以当罗美玉同意收他做养子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改了姓,他要把自己变成林放,就像一个孤魂野鬼急需一副新躯壳好安生一样。

   后来他遇到了谢鹭,尽管在知道她是谢剑虹女儿的那一刻痛到昏死过去,但婚后的甜蜜幸福,又如同温水煮青蛙,让他逐渐放松警惕。

   现在回忆起来,这完全是他的失误,他不该太过入戏,真把自己当成了养尊处优的林家大公子。

   那只是一具皮囊,怪物终究是怪物。

   林放神情专注,加工音梁是吉他制作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木条的位置和尺寸直接决定了吉他的音色是浑厚还是清脆,也很考验制作者的造诣。

   很多人会觉得枯燥,可于他却是一种享受,除了音乐,只有制作吉他的过程才能让他获得如此平静的心绪。他喜欢在白天也把遮光的百叶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在屋里留一盏昏黄的灯,这时候,他会听到一些来自外面的声音,听到夏天的蝉鸣和冬天的风雪。

   这令他感到很踏实,仿佛所处的工坊就是他的蛋壳,他是林放也好,是怪物也好,在蛋壳被打破之前,都不会有人发现。他是被遗忘的,躲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有满屋子不会说话的可信任的机器,还有木材干燥的味道。

   可今天却出现了意外,平时在微弱光线下操作也游刃有余的他,一刀下得猛了,削去食指上的一小块皮肉,木条虽然无恙,却沾染上了血迹。

   他是个喜好完美的人,毫不惋惜地将木条连同面板一起报废。

   工作台上没有纸巾,他把手伸进抽屉,取出来的却是霍茵的信,血迹洇在那行字上,平添了几分诡煞的气氛。

   “有人放火,我看见他了!”

   一共才九个字,林放不需要看第二遍,但真正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霍茵看到了纵火者,却迟迟没有行动?

   信又是怎么到谢鹭手里的?

   窃听软件上,郑多兰和谢鹭的咨询仍在继续,手机却响了起来。

   林放啪的阖上笔记本电脑,按下通话键。

   “小疯子,好久不见。”

   林放眼中精光一盛,瞬间屏住呼吸。

   是上次打电话来的那个人!

   这次,他再没叫自己林先生,而是直呼“小疯子”。

   称呼的变化暴露了对方内心的急切,这让林放又多了一丝胜算。

   “你是谁?”

   考虑到对方很有可能录音,他说话依旧异常小心,对于那一声“小疯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嘛,自然是你的老相识。怎么样,这么久没见面,出来叙叙旧如何?”

   “时间,地点。”

  

  ————————————

  

   林放挂下电话,立刻开车出发。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而地点则是新凤城附近的一个美食广场。

   显然那人不想留时间给林放做准备。

   不出意外的话,林放判断,那家伙根本就没打算出现。

   特地挑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又是大中午人满为患的时候,显而易见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而隐藏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能躲在暗处偷窥吗?

   但林放也并非全无线索。

   目前至少有两点能肯定:

   第一,对方就住在新凤城里,是自己的“老相识”;

   第二,他是个六十上下、一身珠光宝气的胖子。

   所以,究竟会是谁呢?

   他从霍达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近况,却又甩了霍达单独行动,到底想干什么?

   林放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顺手牵羊了保安丢在桌上的门禁卡,又去便利店买了一杯十元钱的咖啡。

   十二点,当他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的时候,白衬衣前挂着门禁卡,手里还捧着一杯廉价咖啡——和身边乌泱泱的公司职员毫无区别。

  

  ————————————

  

   谢鹭有些为难。

   她确实是科班出身,也在外资的心理咨询机构干过三年,但心理诊断最常见的两种手法,一是做量表,通过采集大量数据进行客观分析,二就是面谈,在谈话中具体掌握患者状况。

   但这两样郑多兰都不接受。

   “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她婉转道,“我妈本来社交圈就小,我怕把这事儿做实了,反而给她带来压力。”

   “这个我能理解,但光凭这么少量的信息,实在是难以判断。”谢鹭道,“假如只是单纯忘记自己短期内曾做过的事,再结合萍姨现在的年纪,临床上考虑是阿兹海默的比较多……”

   “可我带她做过检查,一切正常。”

   郑多兰捧着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上周五,我妈还给我做凉拌马兰头吃了。”

   “凉拌马兰头?”

   “对,这是一味野菜,在南阳很常见,夏天的时候很多人喜欢拿它和豆干放在一起凉拌着吃。”

   郑多兰以为谢鹭不知道这个菜,解释道。

   “这个我知道,我先生也爱吃,所以这是我会做的为数不多的小菜之一。”谢鹭好奇,“所以你妈给你做这个吃又怎么了?”

   “我不爱吃那个,一直讨厌那股药味,可我妈却一口咬定说我打小就爱吃。”

   谢鹭豁然:“所以,并不是忘记做过的事情,而是记忆出现了偏差!”

   这样看来,确实是可以排除阿兹海默了,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难道说是火灾中失去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中?

   “多兰姐,那萍姨平时有什么爱好没?”

   “我妈不出门,没事的话就一个人在家画画,或者玩玩拼图。”

   “画画?”

   “哦,就网上买的那种数字油画,不需要绘画基础的。”

   郑多兰解释道,点开手机相册里单萍完成的绘画作品给谢鹭看,单萍画了有两三幅,都是清一色星空下的海面,海水倒映着星光,犹如无数颗钻石铺撒在温柔而静谧的海面上。

   拼图的内容也大同小异,同样是广袤无垠的大海,星光熠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妈总喜欢画这个,有时候画完了,还会呆呆看很久,我有几次想给她买别的,换换花样,买回来她就放在那儿,看也不看一眼。”

   谢鹭瞧着那波光粼粼的海面,感觉跟记忆中的泸沽湖也有几分相似,想到这,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郑多兰道:“多兰姐,萍姨是彝族人吗?”

   这下郑多兰也懵了:“为什么这么问?”

   谢鹭把第一天在小竹林遇到萍姨的事说了一遍,“当时萍姨就是在吹树叶,我去过泸沽湖,那边不论男女老少都能用一片普通的叶子吹出特别好听的旋律来……”

   郑多兰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妈是汉族,向来五音不全,她连口琴都不会吹,怎么可能会吹树叶呢?”

   茶室小妹在外头敲门,礼貌地提醒她们预订的时间已经到了,问还需不需要在续一个钟,两人想了想,都觉得没有必要。

   “不好意思,没能帮到你,不过你再给我点时间,想到什么我会立刻告诉你的。”谢鹭坐得腿都麻了,边走边狼狈地扶着墙,“你要再发现什么异样,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晚上也不关机的。”

   “行,那一会儿我加你个微信。”

   郑多兰主动扶了她一把。

   半日的交往,让她对谢鹭颇有好感,等从茶室出来时,两个女孩儿已是手挽手的友情。

   直达电梯一路下行,两人按的一楼,但中午高峰时段总有那么几个人不讲武德,等她们从沙丁鱼罐头般的电梯里被迫挤出来时——

   面前正是来福士美食广场的二楼。

  

继续阅读:(二十九)显形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浴火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