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谢鹭打来的,因为只有她的来电铃声是特殊的,是他弹的那首《星屿》的和弦。
他更清楚知道,谢鹭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所以非接不可。
手机在左侧的裤子口袋里。
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左半边身子先着地,手机质量真好,竟然没摔坏,可笑的是,人没有手机结实,他整条左臂都完全动弹不了。
铃声仍在继续。
他咬咬牙,把身体朝右挪,腾出空间来,用右手艰难地去抠左边裤兜里的手机。
好不容易够到了——
手一松,手机滑落到座位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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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听筒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
“也许只是没有听见,我丈夫他工作的时候很专注,也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常常把手机调静音。”
谢鹭向郑多兰解释,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多兰姐,要不你先走吧,我……我再打个电话问问我婆婆。”
郑多兰点了点头,虽然她内心认为谢鹭的担心纯属多此一举,但两人初初相识,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便先走一步。
谢鹭从通讯录里翻出罗美玉的电话。
她很少打这个号码,两人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一直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妙关系。
罗美玉从不催生,更不像别的婆婆那样,会因儿子对老婆宠过头而心生不满;她对罗美玉就更简单,只需“您好、再见、谢谢”十字礼貌用语,便可完成日常交流。
但今天不知怎的,就在她看到那个人跳下去的背影,看到地上的那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停止跳动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林放,林放不可能在这里,更不可能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来——
可她仍是害怕,怕极了。
就像九岁那年中秋,她拼命拉着父亲的手,求父亲别走,父亲却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叫她乖乖地等自己回来一起吃月饼——
再见面,就只有三块烧焦的骸骨。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牵扯在一起,幸好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中止了她的胡思乱想。
听筒里传出罗美玉慵懒的声音。
“喂?”
“妈,是我,鹭鹭。”谢鹭控制住情绪,尽可能平静道,“我刚打电话给林放,他没接,他在家吗?”
“我怎么知道?他就是在家,不也总是一个人待在工坊吗?”
罗美玉正准备出门打牌,刚要挂,突然又想起什么,改口道,“你找他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随便问问,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罗美玉心里一动,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谢鹭会说这样的话?莫不成是那两粒药,终于被她发现了端倪?
“鹭鹭啊,你要真不放心,妈替你去工坊看看……你等等,别挂啊。”
罗美玉热心道,出了门,向吉他工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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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就掉在座位底下,林放用右手够了好几次,每次都只差一点点。
法克!
他愤怒地朝前踢了一脚!
现在这种时候,是绝对不可以失联的!必须立刻打给谢鹭,才不不至于引起她的怀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口气,改用右手抓住无力的左臂,强行向前推送。
车里很安静,他能清楚听到骨头错位发出的咔嗒声,冷汗已经没了间隙,不断地从额上渗出来,混着耳边的血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再往前一点,再一点……很好,拿到了!
触手可及的距离,他却如同跑了一场马拉松,全身被汗水浸透,他连一秒都不敢耽搁,手指颤抖着回拨过去。
电话占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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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的工坊就在别墅前院,临着街,装修十分低调,连块店招都没有。
罗美玉敲了敲门,见无人答应,便从门口的橘子树下拿了钥匙,开门进去。
“鹭鹭,我现在工坊里头呢,林放不在,出去了!”
罗美玉语气欢快,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出去了?有说去哪儿吗?”
“没!啊,等等,他好像留了张字条。”
她戴上老花镜,向林放的工作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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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连打两个谢鹭电话,都被占线。
他想了想,紧接着打罗美玉的,也是如此。
是她们俩在通话,鹭鹭找不到自己,就打电话问罗美玉去了!
想到这,他竟然有点高兴。
他怀疑自己摔坏了脑袋,谢鹭现在正查他的下落,查得越紧,他就越麻烦,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此刻着急慌忙地到处打电话找自己,他机械般跳动的心脏里竟涌出一丝丝幸福的感觉。
还真是个固执的丫头,他靠在座椅上,疲惫地闭起了眼睛。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发自内心地笑。
手机上,电话再度响起。
不是谢鹭,而是罗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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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果真不在家。
谢鹭握着手机,失魂落魄地出了美食广场。
时间还是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在她所在的这一侧人行道上,边上的行人要不就打着太阳伞,要不就加快脚步寻找能遮阴的地方,只有她,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太阳的炙烤似的,竟慢吞吞地走着。
那个人会是他吗?
她再一次努力回忆,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不论身材还是背影,包括那件衬衣,林放也有。
但又怎么可能呢?
林放怎么可能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他斯斯文文,与世无争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去做那种只有亡命之徒才会做的事?
可他去哪儿了呢?
为什么不在家,又不接电话?
她握着手机,不甘心地想再打给他,熟悉的名字却映入眼帘!她像是被电了一下,立刻接起来,不顾大庭广众地哇哇大叫:
“林放!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啊啊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你急死我了!”
“林非找我打球呢。”他轻轻道,“打我那么多电话,有急事啊?”
“没有,就是……想你了,很想很想。”
听到他的声音,她眼泪哗的就下来了,就像一盆温室里的花,难得一次地淋了雨,越想越觉得委屈,“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林放,我想你了,我就是想你了!我现在就要看到你,一秒钟都不能等!”
想着她在电话那头眼泪鼻涕一把的样子,林放笑得更开心了:“这可有点突然啊……让我想想,是不是你把我的琴弄坏了?还是,你又看上哪个包了?”
“你还说!你都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什么!我都快被吓死了,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你还笑话我!”
“好好好,不笑不笑。”他温柔地哄着她,“乖,不哭了,再哭……咳咳……就和鲁道夫一样变成红鼻子……咳咳咳……”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咳嗽了,早上还好好的?”她刚放下的心又开始拉响警报。
“喝水……咳咳……呛到了。”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知道自己伤得不轻,不敢再说,强撑起起最后的精神头,“不说了,该上场了。鹭鹭,晚上见!”
“等等!”她还有好多的话没说完,又怕他笑自己太多愁善感,“林放,早点回来!我爱你,永远都爱!”
“我也爱你。”
挂下电话,谢鹭笑出声!
看,就是个乌龙!我就说,好好的怎么可能嘛!
压在心头的巨石消失了,她心情一下又灿烂起来,觉得天也蓝,云也美,走在路上的行人都特别可爱!
路上经过一家奶茶店,她高兴地买了两大杯鸭屎香手打柠檬茶,打算回去犒劳老费,庆祝心灵家园顺利启动,也感谢他辛苦半天帮自己发单页。
小区门口,林放送来的小礼品已经被领得七七八八,费翔不在,霍茵坐在台子后面嗦着一碗螺蛳粉,辣得脸都红了。
“喏,喝这个解辣。”谢鹭把柠檬茶放在桌上,“怎么你在这儿啊?费主任呢?”
霍茵迫不及待咽下嘴里的粉,一脸神秘道:“你是真不知道?有人要跳楼!”
“知道啊,我刚从来福士过来,就在我眼跟前发生的!”
“我是说我们小区的人,小铭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