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等红灯的时候,谢鹭又问了一次。
林放像是没听见。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凝眸望着前方,敞开的衣领下,隐约可见胸口一片通红。
“我生不出你这样的怪物!谢鹭她迟早会知道你的真面目,更会给这个家带来灾难!”
谢鹭奔下楼前,罗美玉凑在他的耳边,咬牙切齿道。
她已经很久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了。
林放思忖,他还以为十五年过去,罗美玉已经淡忘,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也接受自己。
他还是过于乐观了。
他的养母叫他怪物。
既然是怪物,又怎么可能被接受?
“林放?林放?”
“啊?”
“绿灯了。”
“哦。”
林放恍然,一脚踩下油门,转过头向谢鹭笑道,“不好意思啊,在想工作上的事。”
“真的不用去医院包扎下吗?天这么热,伤口感染了怎么办?”她兀自心有余悸。
“没事。”
谢鹭没再坚持。
过了一会儿,欲言又止道:“林放,你说你妈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林放下颚一紧,很快又化作笑容绽开,故作轻松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想?她不是还特意为你下厨吗?没听林非说啊,我们兄弟都好久没这待遇了。”
“就是有这种感觉。我跟你……我们两家差距也确实挺大的,妈她不喜欢我,最主要的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吧。”
她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事实就是事实。
林放一家都是搞音乐的,除他自己外,婆婆罗美玉年轻时是歌剧团的,现在家里还摆着她领衔主演的音乐剧的剧照。
弟弟林非就更不用提了,别看他女朋友一打一打地换,天天游戏人间的样子,已经拿下过两次原创金曲奖,是最被看好的新生代词曲作者。
而自己呢,普通二本毕业,专业还是最末流的心理学,好不容易考公上岸,一个月工资四千五,连诈骗犯都提不起兴趣。
也难怪两人刚在一起时,谢鹭的母亲赵娅芝女士高度怀疑,觉得林放不是瞎,就是gay。
“妈她没有不喜欢你,她就是这个脾气,外冷内热。”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浅笑温存,“假如真的处不惯,鹭鹭,我们也可以考虑搬出来住。”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非玩心重,已经三天两头的不着家了,我们再搬出去,你妈一个人就更孤单了。”
谢鹭诚恳道,将心比心。
她也是从小就没了爸爸,母亲一个人把她带大的。刚嫁过来那会儿,母亲可难熬了,白天找人打打麻将也就过去了,晚上人散了,就只能把电视机一直开着,不然家里连个响声都没有。
林放勾唇一笑。
谢鹭的反应正在他意料之中。
“对不起啊,是我想多了。其实就算妈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你对我好就行了。”
她不想让他为难,故意笑嘻嘻道,“人跟人之间都是有气场的嘛,兴许我就是跟她八字不合呢。不过你放心,我还是会把她当自己亲妈孝顺的。”
“鹭鹭,你真是我的天使。”
目的地已到,林放把车停在路边,解开保险带,就想送她进去。
手机上进来一个电话。
“你接吧,我自己进去。”
她贴了贴他的脸颊,起身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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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嫂子呢?”
“刚走。”
林放在车内,望着谢鹭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她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
“那就好,刚把我给吓的!”林非在电话那头吐了口长气,“我差点以为妈就要说了!”
“不会,说了对谁都没好处,她不至于这么没分寸……不过是心情不好,朝我发泄一下罢了。”林放沉吟,“我今天也有问题,操之过急了。”
“哥,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林非吞吐道。
林放没接茬。
他知道林非要说什么,他不想听。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可为什么非得是谢鹭?她爸是什么人?她对你,对我们这个家来说,就是颗定时炸弹!别怪妈情绪不稳定,就连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我有我的原因。”
“可万一要被她知道……”
“她不会知道。”林放面无表情,“只要你们不说,我有把握瞒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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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鹭才下车就后悔了。
她是路盲,刚就不该逞强说自己进来,导航显示才一百二十米,她愣是转了二十分钟。
手机上进来一个电话——费翔。
新凤城社区中心主任,谢鹭的顶头上司,还不小心和母亲的偶像撞名。
“小谢啊,到哪儿了?”
“啊,快、快了!费主任,您再稍等片刻,我分分钟就出现在您面前,保证不会迟到!”
谢鹭满嘴跑高铁,自己都不信。
“哎,不急不急,这大热天儿的,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没必要,上班嘛,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谢鹭难以置信。
主任,您认真的吗?那我可回去了啊?
“小谢啊,打电话就是想跟你说,上午我不在,刚接到个电话,得去基层处理个事儿。
你要是到了,自己找凉快地方坐,门我没锁,热水瓶里的水是今天早上刚灌满的,我桌上有茶叶……
哦,对了,最最重要的,WIFI密码:njxndtldybh——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想看片、想刷剧,电脑上大大方方地看啊,别用手机,那个屏小,伤眼睛!”
谢鹭惊呆了!
这是什么神仙工作啊!
如此带头摸鱼的领导,简直配享太庙!
既然主任都不在,那她也不用着急慌忙地赶时间了。她退出手机导航,见街对面有个福彩站,便优哉游哉地过了马路。
“给我拿一张双色球,自选。”
谢鹭熟稔道。
富贵荣华靠投胎,发家致富靠中奖,她从大学起,每周一都会雷打不动买一张手写彩票。
20-08-09-14——
谢鹭在选号单上写下前4个数,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能不能快点?”
谢鹭抬起头。
她用的是福彩站的笔,绑了线、底座沾在小桌子上的那种,约莫是她占用的时间太久,那人便等得有些不耐烦。
“不好意思,要不你先写吧。”
谢鹭把笔递给他。
对方也没废话,提起笔,唰唰写完就走了。
谢鹭怔怔望着他的背影。
他戴了顶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刚才那匆匆一瞥没能看清正脸,只知道是个挺秀气的小伙子,穿着一条工装裤和卡其色登山靴。
他也是自选,号码前四位和自己一模一样,后两位没看清。
最后一个蓝色球上,写的是17。
谢鹭感觉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某个埋藏在盛世无忧、甜蜜日常下的东西又翻涌起来。
连着皮,带着筋。
20-08-09-14,这四个数字对她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自从买彩票以来,她每一注的前四位都是这四个数字,和小哥一模一样。
所以2008年9月14日这一天,对他也有着特别的意义吗?
那17又代表着什么?
是她知道的那个“17”吗?
“喂,你等等!喂!”
谢鹭来不及多想,提着包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