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幸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他想引蛇出洞，赵丹就是引子。
不管赵丹抛不抛下婆婆，他都有门路把人堵回来。
“没事，有老人家拖着，她跑不远。”余幸又道：“如果嫂子不符合在不知情之下弄丢了人的反应，你或许可以问一问嫂子，她跟赵丹有什么关系。
校长也看见了，镇里的乡亲们十之八九在维护赵丹，不可能没有问题。校长仔细想一想，子昌镇真的正常吗？一个治安还不错的镇子，却在天黑之前不出门，他们都在害怕什么？”
孙传福愣住，好半晌才道：“刚回乡时，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就问了问，他们都是怕孩子夜里在外不安全。
我又没孩子，没有顾虑，但后来有了孙递才，我媳妇也怕得很，天天当瓷瓶护着。
不过现在想想确实不太对劲，以前怕人贩子拐卖倒说得通，可人贩子揪出来了，他们反而更怕了。
你看今天放学，那些家长全撂了田来接孩子，让孩子自己走回家都不敢。
尤其是刘鞋匠的媳妇，打俩孩子出生起，一直寸步不离，上茅厕都要亲眼看着！人刘小花一个姑娘家，还跟他弟弟一起上茅厕，忒不像话！”
“线索太少，校长可以再多注意一下。但他们的蚌壳嘴不好撬，到时候让特派员来了试试。”余幸看眼门外暗下来的天，“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走走走，我们一起！今天我回家住去。别人嘴不好撬，我媳妇总该跟我一条心，我得好好问问她！”
锁好办公室，坐上三轮车。
孙传福把他送回了家门口放下，又顺路绕一圈回家。
余幸买不到食物，自己拿系统仓库里的菜摆了一桌，吃饱之后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呼唤系统。
没有熟悉的气味在，他又心念着卢宝，根本就睡不着。
直到周围都沉浸在梦乡里，彻底安静下来。
余幸不纠结了，决定就这么去医院，即便看不见卢宝，也想去陪陪他。
然而临走前，他听到陈家主屋，“啊唔！”一声高昂惨叫，却又捂住了，音色尖细，可以判断是陈晓月。
隔壁陆陆续续有沉闷的碰撞与摩擦，还有吧唧咀嚼吞咽的声音。
椅倒桌移柜摇，动静不小。
通往院子的门锁了，原主柔弱无力，余幸不能翻墙进去，只好在窗边高声询问情况。
“陈大哥！你们还好吗——？”
主屋没有回应，倒是周围都跟着热闹起来了，竟然不只有陈家在被拆家。
这时候听觉灵敏成了痛苦，隔壁曹家还好，只是被吵醒了，曹家公公让儿子和媳妇别管，继续睡。
陈保立这边也给了他回复：“是野猫窜进家里了，郭老师不用担心——！”
余幸听出陈保立气息不稳，松弛的尾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实在太怪了，他真想冲进去看看。
镇里到处在鸡飞狗跳牛羊叫，余幸不能进他们的屋，就游荡在大街小巷里听线索，默默记着有那些人家。
“咋又成这样了！造孽！造孽啊！”
“赵丹暴露了，他会被发现的，他是不是在惩罚我们……”
“都怪那个郭老师，他不能在继续待下去了！”
“我们没说啊，又不关我家的事！”
“郭老师那么厉害，他查到了怎么办？遭殃的还不是我们？”
“赶走他！必须赶走他！”
“哭一哭就行，别乱说话，都听着呢。”
“等天亮吧，天亮就结束了。”
“我在这儿看着他，你去睡，明儿还要收稻子，累垮了咋整。”
“又没完没了了！还是得搬走！天天晚上吵，我是住不下去了！”
“唉，咱家哪有钱搬呐！地儿都在这儿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别是遭贼了吧？”
“家家都这样，哪儿那么多贼，我看是有鬼！”
余幸听了很久，走遍了镇子，粗略分析一下，子昌镇大概是被控制了，得天亮才能解脱。
确定卫生院没人，他熟练地开了锁进去，却感受不到那股突兀冷意了。
“卢宝，我来陪你了。”余幸关上门，也不嫌弃地脏，坐在那张独受卢宝宠爱的桌子前，视线逡巡在四根桌腿上，对着空气哀叹：“今晚看不到你了……”
即使看不到，他也没有停止讲故事，只要卢宝能听见就好。
自言自语到天亮，他依依不舍地回了陈家，几辈子没熬过夜了，突然熬两天，他感觉到了疲惫。
不仅眼里冒出红血丝，黑眼圈也有复出之象。
他的心理虽然能接受由奢入俭，生理却娇养得脆弱了许多。
余幸回去洗漱干净，又洗了衣服烘干叠好，放回行李皮箱，又从里面拿出笨重大哥大，给郭父打电话。
郭父接了电话，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儿？”
余幸两子昌镇的事粗略跟他说了说，郭父立刻明白了，“让我找人？只要你收拾东西回来，我立刻就去办！”
人贩子通常都是团伙作案，郭正峰当然不放心风吹就倒的儿子继续在那里独自面临危险，故而语气强硬了些。
可一味阻挠命令，却不说清楚商量，父母子女怎么和谐相处？
余幸：“……”不是很想开口喊爹。
“您开武馆，传授武术的目的是什么？”余幸问：“难道只是为了防身，方便旁观那些陷入绝境的人被欺负？我虽然不会武术，但我首先是一个男人，哪怕不强壮，也能轻易撂倒一个孩子。
所以在孩子面临危险的时候，我怎么能够逃脱？更不用说我还是一个老师，一个必须站在学生身前的标杆。别让我做一个懦夫，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学我。
就像您，也是我的学习榜样。”
“当然，你爹我可不是懦夫！”郭正峰气得胡子打抖，“爹只不过是想考验你一下，你武术不咋地，武者精神却学得很好，无愧于郭家列祖列宗了！”
郭父的朋友圈或许找不出诗人，但军人是肯定有的。
只要赵丹不出国，她就别想自由。
结束通话，余幸把大哥大放回行李箱，就怕贼不惦记。
孙传福照常骑着骑着三轮车接他去上课，却不如以往明朗，菜刀眉紧皱，神色透着烦忧。
“我家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啥都不肯说，我这个丈夫名头算是白挂了！”
“不必有太大压力，查案子要交给特派员，他们更专业。我们做老师的，教好学生、护好学生足矣。”余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违心之辞。
毕竟是逃生村走出来的人，见过最肮脏的人心，他所救所护的人，除了小精灵一个是出自真心，其他都只是受世界规则所限，及为了融入正常人类群体而为罢了。
要问他喜不喜欢小孩，他捧着课本的时候，却是想把熊孩子扔湖里去的。
孩子小可不等于纯洁无瑕，打睁开眼抱进父母的怀抱起，白纸就已经在写字了。
余幸只会给没歪狠了的乖孩子一点好脸色。
路上王素香一直瞄着他的领口欲言又止。倒是孙递才，命差点没了，性子也没变，跟没落过水似的，问他有没有找到猫。
结果不等他答话，车头忽然歪了，前轮进了割完稻的田，才被孙传福及时停住。
坐在车两边的余幸还稳得住，孙递才滚到了他腿边，王素香摇摇欲坠，还是他及时伸手拉住，才没跌下车去。
孙传福心有余悸地道歉：“对不起啊，我昨晚没睡好，有些走神了。”
“没关系，我们下车走路，疲劳驾驶不安全。”余幸抱下孙递才，对面的王素香已经下车站着了，他们合力把车拉上了路，推着车走。
余幸看眼没精打采的孙传福，想起了昨晚他与孙家媳妇的对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病了！”
“什么时候有的病？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呵呵呵，你一年才着几次家？管东管西，就是不管我们母子，你心里只有那个王素香！”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跟王老师什么事儿都没有！她死了丈夫，又丢了儿子，在镇里孤立无助，我只是送她回个家而已，怎么到你嘴里就这么难听了？
我为什么不回家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整天胡思乱想，一回家就跟审犯人一样审我！我不是跟王素香在一起，就是陈晓月，赵丹你都不放过，镇里的女人全都跟我不清不楚！
老子在你眼里就这么无耻混蛋？夫妻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我怎么跟你过日子？这个家跟牢笼有啥区别？！”
之后俩夫妻吵得不可开交，重点偏移了十八个弯，最后还是孙家媳妇用泪水让孙传福认了栽。
余幸刚才抱孙递才下车，顺便给他摸了脉，什么问题都没有，好歹吃过他的药，自然健健康康。
所以孙递才到底有什么病？
当时听到孙家的对话，他才注意到有问题的，家里都有孩子，家里没孩子的只是嫌吵。
又一个疑点指向了孩子。
很快走到了学校，余幸一上坡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来自左右两面教室，呛得他直想转身下山。
余幸忍着难受走进去了，但不好突然进其他年级的教室，所以还是先去办公室拿课本，进了自己教的六年级。
他顿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些血腥味里，鸡鸭鱼猪牛羊的血全都有。
而在此中，人血的气味格外突出。
余幸鼻翼翕动，手里翻着课本，领着他们早读语文，在课桌间的走道上走着，停在了气味源头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