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余知乐在自己家醒来，去找早饭，看见余跃龙在吃肉丸胡辣汤，余知乐就从自己碗里舀了两个肉丸放进了他碗里。互相夹菜，这是他们父女之间求和的信号。
果然，他微微抬了抬头，慢吞吞说：“我看你收拾了冬天衣服被子，等下老爸送你。”
这是默认接受她今年不申博了？余知乐笑了，“谢谢老爸，但是不用了，我开了他车回来。”
“那老爸在前面带路，你没开过山路，不能大意。”
“嗯。”余知乐吸了吸鼻子，往胡辣汤里多加了勺辣油，吃了一大口，然后擦着眼泪抱怨：“辣椒加多了。”
余跃龙把纸巾盒往她跟前推了推，又倒了杯水给她，但什么都没说。他们家有规矩，饭桌上不说事。
饭后，余知乐问：“我妈跳舞去了？”
“嗯。”
“爸，你那耳朵到底怎么弄的呀？”
余知乐上大学后找耳鼻喉科的专家帮余跃龙看过耳朵，专家说对日常生活没影响，但对于射击运动员来说，是会影响竞技水平的。但那时他已经退役了，陈年损伤也没太可能完全恢复，所以就不了了之了。当时余知乐就问过为什么会受伤，他爸妈都含混过去了，不肯说清楚。
“就是摔了一跤，运气不好，伤到耳朵了。”
他之前也这么说。
余知乐叹气，“我看有些射击运动员，三四十了还能在参赛，还拿奖呢。如果没受伤，老爸你绝对能拿大满贯。”当年余跃龙二十六，余知乐一岁多。
“不说那些了，没意思。”
“那到底是为什么受伤呢？我又不是小孩了，告诉我吧。”
他放下茶杯，“我印象，好多学校博士招生12月才正式报名，是吧。”
余知乐不想聊这个，但也不想撒谎了，便点了头。
余跃龙用四平八稳的语气说：“当时摔跤，是你生病发烧，烧得都抽抽了，我跑太急了，就摔了。当时只觉得有点疼，之后归队训练，成绩极速下滑，去医院查了，才知道是耳朵出问题； 。”
“所以是我毁了你的冠军梦？”余知乐站起来了。
余跃龙起身，压着她肩膀让她坐下，“老爸知道，因为我不甘心，所以这些年给了你好大的压力，但是为了爸爸，你能不能再听我一次，就早一年读博，那小李不是也不在山里了嘛，你也没必要留那对吧。”
“那我现在不答应就是大不孝了？”
“是。”
余知乐心里完全无法平静，一方面，她对父亲有了深深的愧疚，另一方面，她又不愿回到过去那种高压状态，那时候她就像一条过分听话的狗，余跃龙手里拿着哨子，他一吹哨，她就听命向前冲。
那种日子的结果是什么呢？是她故意出错破坏了自己的申博面试，是跑到一个异乡小城蜗居了半年，是每天早晨醒来都会觉得眼前是灰暗的，是靠着上千万字小说和数十部电视剧占据着大脑，才勉强忽视掉了脑海中想要杀掉她的那个声音。
可是当余跃龙发现她并没有读博的时候，他没问她那半年事怎么过来的，他拉她去蹦极，又一次吹响狗哨，叫她拼命向前冲。他当时没有关心过她，现在也不会吧。
她亲爱的父亲当然可怜，因为他本可以拥有耀眼的荣光。但她自己难道就不可怜了吗？
余知乐想了这么多，脸上却是平静的，甚至能挤出一个微笑来，说：“爸，我会好好考虑的。你也别为以前的事难受了，你看你做教练也挺成功的，带出过世界冠军，现在文文成绩也不错，对吧。”
“我就知道你还是老爸乖女儿。”
……
见过她妈后，余知乐连午饭都没吃，借口说着急回去给人看病，急匆匆就走了。
余跃龙还是力劝她申博，但也还是像早上说的那样，开了车在前面给她领路。
余知乐一路跟在后面，看着前车，心里在想，亲情怎么可以这么复杂呢？若说他不爱女儿，他又肯开大半天的山路为她保驾护航。若说他爱女儿，他却从不关心女儿是否真正享受了自己的人生。
就这样一路到了茶树坪附近，余跃龙调了头，在他们会车的时候停下来，喊：“我在你包里放了东西，小李寄回来的。老爸是看了那个，才知道我女儿有多优秀，你不要怕，你今年肯定能考上的。”
“我不是怕考不上，我是喜欢呆在茶树坪。这里是我心理上的安全区，我想在多留一年，是想把自己心理上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这样以后才不容易受外界影响，能安心做自己。”余知乐不知道他能不能懂，但她说出来了。
余跃龙皱着脸，“说的什么话？我跟你说你就是想太多，运动员成绩差了也这样，只要成绩上去了，啥毛病都没有。”
“知道了，爸你说的对。你回去吧，路上找个农家乐吃个饭，别疲劳驾驶。”她又放弃说通他了。
“报了名说一声，老爸给你打钱，全力支持！”
好吧，好像也比之前好了点，保持乐观吧，余知乐这样劝自己。
*
李苍耳下了手术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了。他在厨房弄着晚饭，顺手就打了视频给余知乐，响了好久她才接上。
“在干嘛呢？”
“发呆。”她说话慢吞吞的，表情看起来也懒懒的。
“我下午把排班表发你，你怎么没回我呢？”
“哦，我没什么看法。”
“那就回一句嘛，领导没意见也应该回一个已阅对吧。”李苍耳切着菜，随口对她说。
“好。”
“你这俩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怎么都不爱说话了。”李苍耳问的时候，心里还算了下日子，如果她月经规律，那么现在就不是经前期，那心情不好就不是因为经前期综合征。
“没事，天冷，没精神。”
“你要是不嫌弃，去我房间住。你们那个楼人太少，冷。我外婆房间隔壁还有个屋，放了点杂物，收拾一下也可以角高明明过去住。”
“她不用，她有人暖床。”
李苍耳叹气，“年底事情多，我最近回不去。”
“没事。”她表情都没点变化。
我最这几天没说错话吧，李苍耳还反省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心里更疑惑了，余知乐这几天看着闷闷的，总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不对劲，她真的不对劲，他试探着问，“对了，上次你回家，找你爸聊了吗？”
“嗯。”
“他怎么说的？”
“我困了，先不聊了。”余知乐挂掉了视频。
李苍耳站在原地想了想，把切好的食材用保鲜盒装起来放进冰箱，拿了两片吐司就那样吃了，打开排班表看了好久。
不行，最近科室事情太多，他前半年又没上班，真的很难请到假了。
他想了想，打了电话给杨桃。
“你这两天见过余知乐吧，她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太好？”
“也不问问你舅妈怎么样？就只关心女朋友吗？这才走了四天还是五天？怎么就想成这样？”
“不开玩笑，我真感觉她不对劲。”
“没觉得啊。”杨桃声音听着很轻松，“我找好实习了，过完元旦就去。这几天在她那补课，一天能有十几个小时在一块，我看她挺好的。每天管我管得超级严，村里的事也一点没落下。说什么冬天心血管病多发，把那些个高危患者也管得死死的。”
“那就好，希望是我想多了。”
杨桃笑笑，“你是看人家对你没那么热情，着急了吧。但是你想，她这种女孩，不会把谈恋爱看得那么重。在一起的时候好好享受，异地了也不会要死要活地想你。”
“也是。”李苍耳心里稍微轻松了些，心里也有空间关心其他人了，“把外婆送我爸妈那去呗，她膝关节还没好彻底，山里太冷了。”
“知道，你妈过几天就来接。”
“你也注意身体，能减肥还是减减。”
“哎呀，知道女朋友没事，大外甥终于想起舅妈了，不容易啊，我最近一天就只吃三顿饭了，减着呢。行了，挂了啊。”
挂掉这个电话，李苍耳心里宽松了一会儿，又给自己简单做了个菜吃。
但饭吃完了，他还是觉得不对，他作为杨光生活的时候，总是装出一副阳光开朗的样子，但其实是很难过的。他不表现出来，只是不愿意在心理上依赖他人。余知乐也会这样吗？
已经过了十点了，但李苍耳放不下心，还是打了个电话，打给了余跃龙。
“今早不是打过了嘛，今天我也发微信夸她了，大晚上的，有事？”余跃龙显然很烦躁。
“嗯，她好像心情不好，我有点担心。”
“没事儿，你放心吧，叔叔帮着你呢。我跟她说，叫她还是别耽误一年了，早点读博，你们也早点团聚。”
“啊？”
“多好的事，还不谢谢叔叔。”
李苍耳却不想感谢他，他当然希望能和余知乐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是他也知道，余跃龙的逼迫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心理危机。想到这里，他问：“叔叔，您能告诉我您耳朵是怎么受伤的吗？我看她好像很在意这个事情。”
“我告诉她了，她没跟你说？”
“没有。”
“你俩这感情，你加把劲啊。其实也没啥，就是她小时候生病，我送去医院路上摔的。我拿这个事逼她去读博，她肯定会答应。行了，我挂了。明年你们团聚了，想着叔叔的好，给叔买瓶酒就行。”
……
第二天早晨，李苍耳回到了茶树坪，敲响了余知乐的门。
她看见是他，眼里惊多过喜。
李苍耳拉她出来看雪，“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诶，还好下得不大，不然我就回不来了。”
但她却躲回屋里，说了句，“我没心情。”关上了门。
李苍耳再次敲门。
门开了，她慢吞吞地说：“没心情睡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