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这咋回事嘛!”
余知乐在一声惊呼中醒来,迷迷糊糊中看到她爸妈的脸,嘴还没出声,肚子就叫了起来,她眯瞪着眼睛伸着懒腰,“给我做点饭,饿死了。”
余知乐抬头望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她捂着眼睛嘟囔:“不就是没说一声就回家嘛,饭都不给吃?”
“你,你!你,你还想吃饭!你最好能说清楚这什么情况!”余跃龙手里拎这个金属奖杯呵斥,但奖杯上的“枪头”却并不是指向她的。
余知乐顺着奖杯的指向转头看,自己也惊着了。李苍耳半撑着躺在她旁边,手还挡着脸躲打呢。
他陪着她在地上睡了一夜?
以她自己的观念来看,孤男寡女穿戴整齐睡地板,好像也没什么吧。但换成她爸妈视角来看,女儿带了个男人回来过夜,还盖同一条毯子,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余知乐脑子里迅速闪过最近几天的事,瞬间醒过了神,扶着地板爬起来,推着他爸妈往外走,“没啥事,他现在就走,我等会儿再跟你们解释。”
李苍耳也跟着爬起来,也是肚子先叫了。
“我能吃了饭再走吗?”他问。
余跃龙手里的奖杯又扬了起来,厉声呵斥:“看在刑法的面子上不打你,给你小子得瑟上了是吧。”
余知乐不想把事情搞复杂,她昨天虽然困到了极限,但脑子没坏掉。对于李苍耳这个人,对于他们这段稀里糊涂的感情,她已经有了决断。
杨光变成李苍耳,并不会让她在一瞬间否定之前的感情。相反的,对杨光的喜欢和对李苍耳的妒恨合为一体,感情变得极其复杂且浓烈。但她讨厌这样复杂的感情,恋爱应该给人快乐,而不是其他什么负面情绪。
所以余知乐想的很明白,这段感情必须结束。也许在感性上,她还需要时间来冷藏这样的情感,但在理性上,她选择尽快和李苍耳分开。
她原本是想在医院说分手的,但讲分手是需要情绪能量的。昨天她累到完全没法好好说话,又早就知道父母出门不在家,于是才会放任李苍耳跟过来,想着休息过后再谈,甚至还定了闹钟,只是没料到会一觉睡到天大亮。
是下定决心要分手的关系了,没必要把父母牵扯进来,余知乐此时只想他走,所以迫不得已在中间隔开来,推李苍耳出门。
可他站定了不肯走,还理了理衣服,微微一笑,自我介绍:“叔叔阿姨好,好多年没见面了,您二位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李苍耳。”
靠,这脑子转的可真够快的,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她的死敌,也必然知道她爸爸很喜欢他,这是变着法求收留呢。
果然,余跃龙脸色立刻暴雨转晴,笑呵呵地拉着李苍耳坐下说话,“哎呀,你小时候叔叔还抱过你呢,这么多年不见,长这么高这么帅啦。早说嘛,你这么好的孩子,叔叔信你不会伤害我们乐乐。早饭喜欢吃什么?叔叔去买,别着急走。”
余跃龙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背对着余知乐的,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象得到他脸上一定散发着浓浓的父爱,刺得余知乐心里痛了一下。
倒是李苍耳看了她一眼,投来了抱歉的神色。
他也察觉到自己抢走了她的父爱了吗?就是这个瞬间,余知乐突然起了个念头,杨光似乎不只是一个假名,他也许不只是那个锐气逼人的李苍耳,他或许本就有“杨光”的一面。
但,想这个做什么,即便如此,余知乐也知道自己对于李苍耳这个人、这个名字投注了复杂又负面的情绪,她和那样的情绪相处不来,只能远离。
但眼下,分手没机会说,李苍耳却又不走,余知乐只好忽视他的存在,找出干净的衣服洗澡去了。
洗完澡出来,李苍耳站起来对她说:“我跟叔叔阿姨说过山上的事了,你救了我好朋友,又帮忙把我外婆送医院。”
他这是明着对台词,表示自己只说了山上的事,没有说他们的关系。
余跃龙在那感叹:“我也是没想到,你也能救人了。”
余知乐遏制住了和他吵架的冲动,故意说:“对,我菜鸟一个救不了人,这不是有李主任帮我兜底嘛,他也累了,我才让他过来休息。”
余跃龙皱眉,拉她往里屋走,“赶紧吹头发去,去你自己屋吹,别占着卫生间。”又转头对李苍耳说:“叔叔给你找几件干净衣服,你也去洗个澡吧。”
“不好意思,把您家里弄脏了。”
余跃龙摆手,斜眼撇着余知乐,砸嘴说:“你还好点,这丫头咋搞的,弄的跟要饭的一样。”
余知乐回头瞪了这对“父子”一眼,回自己屋去了。
再出来时,早饭已经摆了满满一大桌了,李苍耳也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他穿着余跃龙的旧T恤,又是顺毛,气质上完全没有攻击性,和余知乐从前想象中李苍耳完全不一样。
但又如何呢,余跃龙拉着他不住得给他塞东西吃,脸上挂着罕见的慈爱,仿佛他们才是亲父子,而余知乐自己才是那个不被认可的儿媳。
这感受太真切,让余知乐心里的嫉妒愤恨又燃烧了起来。她终于彻底清醒,只要李苍耳这个人是存在的,那么他就是一辈子的死敌了,短暂的喜欢敌不过长久的恨意。
余知乐闷头吃饭,不理会他们。
吃过了饭,余知乐一个人闷坐生气,那三个抢着收拾碗筷,挤在厨房一起把碗给洗了。
余知乐回屋翻出现金给李苍耳,“打车费,走吧。”
他却仍然不走,看向她的眼神有着一时难以解读的复杂,但他很快转而面对余跃龙,缓缓说:“我其实,休假好几个月了。出了点事,没法做手术了。”
他为什么会回茶树坪避世不出,余知乐是好奇的。她想知道,但没想过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对着她的父母说出来。
他为什么要对着不熟悉的人自揭伤疤?从前每次说起工作时,他都是羞愧的,难堪的。显然,他好强又骄傲,是不愿意把失败放在人前的。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呢?是为了她吗?余跃龙知道自己树立的标杆倒下,会对自己多几分赞赏和慈爱吗?是这样吗?余知乐心里又被搅乱了。
余跃龙却还在问:“真的吗?你爸跟我说你出国了呀,还说你有女朋友要订婚了。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你爸骗我?还是你骗了我们乐乐?”
“他好面子,嘴里没多少真话。”李苍耳低头深呼吸,抬眼看着余知乐说:“我其实,没有我爸妈口中那么优秀。年初的时候,有个周末,我在郊区的山上遇到了个需要急救的患者,他……”
余知乐静静听着,这个感恩的心事故,似乎和前天夜里张青山的急救有八九分像,那么他既然已经顺利完成了对张青山的急救手术,应该可以走出那道阴影了吧。
余知乐发现,面对他的失败,她竟然没有一丝幸灾乐祸,反倒在庆幸,庆幸他已经从低谷往外走了。
他说完了,两个长辈自然也就反应过来了,没有人会随随便便讲出这样的事情。于是余跃龙盯着他们俩人来回看了好几遍,问:“你外婆家在我们乐乐支援的那个地方?你们?”
李苍耳眼神求助,似乎在问要不要说。
余知乐心里的情绪太复杂,一时理不清。便压下情绪,用理性说话:“爸,妈,正好我也有话跟他说,你们要是能闭上嘴,那就在边上听着。”
他俩一下被镇住,居然真就安静下来了。
“好,我说。”余知乐看着李苍耳说:“之前当你是杨光的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们的关系,也是我主动推进的。所以,就算知道了你是李苍耳,对于过去的事,我不后悔,也不会忘记。”
“你,这样想的吗?”李苍耳眼睛亮了。
“听我说完。”余知乐刻意躲开他的眼睛,继续说:“我这几天想了想,你没有刻意对我隐瞒身份,也试过跟我坦白,所以我没有立场去怪你。但不管以前怎样,你终究还是李苍耳,不是杨光。我无法接受李苍耳,我们,分手吧。”
李苍耳看着好像还在消化她说的话,余跃龙两口子却憋不住了。
她妈说:“行了她都这么说了,你走吧。”
她爸说:“要不再考虑考虑呢,我看苍耳这孩子对你挺用心的。”
“闭嘴,再说话滚!”余知乐第一次对父母这样说话,管用了。
李苍耳抓紧她的手,艰难开口:“我大概能知道我在你的人生中扮演什么角色,也能想象我的存在给你留下了多大的阴影。但是真的不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吗?让我陪着你走出去,好不好?”
余知乐咬牙甩手,“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吗?你作为杨光出现在我生活中也就那么几个月而已。但过去十年,李苍耳一直都在。十年,整整十年,你都是他手里的鞭子,拿来抽我打我的!我知道杀人不怪刀,但难道不许受害者害怕刀子吗?”她原想平静地讲完分手,可指着余跃龙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是我不知情,我也不愿意!我不想做你的敌人,我只想做你的爱人!”
“你的爱就这样自私吗?”余知乐气促,头晕,但还是强行镇定下来说:“我们有相似的父母,我以为你可以理解我,可是你没有!你只想着你自己!”
余知乐停下来捂着嘴尽力放慢了呼吸,抬眼看着他,“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吗?我恨你,也爱你。有时候嫉妒你,也常常羡慕你。我花了十年时间想要成为你,但偶尔有时候,我心里会有个阴暗的小丑跳出来,说,杀了他,杀了他!只要他不存在,这些坏心情就全都没了,我就解脱了。你要留在我身边,就是要我每时每刻都去面对这样的感情,你觉得这是爱吗?”
余跃龙拍案而起,“别说了,我带他走。”
李苍耳没再说话,也不用余跃龙赶他,自己往外走了。可他一脚踏出门,又折返回来,抓着放在玄关柜上的一个棋谱问:“你下象棋吗?你参加过述圣杯比赛对不对!”
那棋谱是余知乐的,十年前被她封在了纸箱里,不知为何又被拿了出来。
余知乐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十年前,她高一他高三,他们在象棋比赛上相逢。彼时余知乐是风头正劲的少年棋手,又是上届冠军,完全自信可以卫冕成功。而大她两岁的李苍耳却是棋坛新秀,以黑马之姿闯入决赛。比赛初期,一切如大家所料,李苍耳先落下风,余知乐势在必得。但棋局走到后盘,李苍耳棋风突变,逆势翻盘,夺走了余知乐的冠军,也开启了余知乐长达十年的屡战屡败。
“那天退赛不要亚军奖杯的是你!对不对?”李苍耳冲过来抱着她的手臂说:“你听着,你说你输了我十年,其实不是,你早就赢过我来,那场比赛我是靠作弊拿的奖。你是冠军,你一直都是!”
轰!竟然是这样!
余知乐知道,他主动承认作弊,是想要帮自己走出阴影。但那一局棋开启了她的十年阴影,她无法原谅,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大吼:“滚!”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