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苍耳被赶出来,心里仍然感念着余知乐的真诚,她说得那样直白,那样毫无保留,爱恨妒羡什么都没有掩饰,过去的感情也没有否定,非但没有让李苍耳想要远离她,反而激起了更深层次的爱意。她真实得过分了,变得更可爱了。
就这样想着她,前几日缠绕在心头的绝望渐渐淡了,目标渐渐清晰了起来,他要帮她走出过去,要消弭掉那些复杂的恨意、妒羡,要彻底消除她想成为他杀了他的念头,只留下爱。
就这么想着,恍惚间已经到了他家楼下。
余跃龙把车子停在楼下,却锁住车门,不给他下去。
李苍耳此时还在想余知乐说过的话,没意识到他的威慑,只是程式化地说谢谢。
“坐着,我有句话跟你说。”余跃龙看着他,“既然我们乐乐说你俩谈恋爱是她主动,也不后悔,那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但是你记住,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听见了吗?”
“但是她说她爱我。”
余跃龙翻白眼,“她是这个意思吗?她说想杀了你你就没听见?”
“那只是表达情绪浓度,不是字面意思。”
余跃龙咋舌,“你这个脑子怎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呢?”
余跃龙打了个电话,对着电话说:“李启铭,你在家吗?哦在啊,你下来看看这小子是你儿子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您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呢?”李苍耳试着问他,其实他早就意识到,他和余跃龙聊不来,他们的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但为了余知乐,他愿意试着去了解余跃龙的思维。
余跃龙说:“我想象中,大概就是,学业事业顺风顺水,按部就班成家立业,不会让父母多操心的那种好孩子。没想到你这脑子竟然是这样的,谈个恋爱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上头吗?”
“您把我想象得太好了,拿想象中完美的模型去要求余知乐,不觉得过分严格了吗?”
他摇头,“你想多了。没有你,我也会给她找个别的靶子。训练孩子就得这样,郭君君,我徒弟,十米气手枪世界冠军,就是这么训练出来的。再说了,父母对孩子要求高点有错吗?”
他讲的道理乍一听似乎没错,但就是感觉不对,李苍耳想起早晨他亮明身份后受到的优待,大约懂了余知乐为什么会那么恨他了。他的父爱是有条件的,只表现给自己认可的强者。
李苍耳试着引导他去思考这一点,“叔叔,我不明白,不管我本人有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优秀,我都不是你的孩子,余知乐才是。你为什么会对我表现出更高浓度的父爱呢?”
“行了行了,别钻牛角尖。”余跃龙拍拍他,开了车门锁定,说:“我选了你做靶子激励乐乐,让你们没法处对象,这事怪我。但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了,你就想开点吧,找个对象结婚,赶紧让你爸抱上孙子,让他早点退休,别就别在体校天天跟我争了。看,你爸来了,回家去吧。”
这怎么能叫钻牛角尖呢,李苍耳想的是打破自己的完美形象,从而让余跃龙的父爱转回到余知乐身上。
可他发现,余跃龙似乎并不是这个思维,他对余知乐的态度不想是父亲对女儿,更像是教练对运动员,只想拿着鞭子把她赶上领奖台,分享荣誉而已。
李苍耳看到他爸走到车前,弯腰通过车窗递了钥匙过来,“你先上楼,我和你余叔叔聊两句。”
李苍耳正要走,就看见余跃龙对着他爸高声大笑,“老李啊老李,我羡慕了你十几年,今天起不羡慕了。哎呀,谁能想到,你宝贝儿子竟然是,怎么说来着,我徒弟前几天教了我个词,啥来着,哦,恋爱脑。哈哈哈哈哈!你俩口子辛苦近三十年,养了个恋爱脑。”
李苍耳听他这么说,就没上楼,默默站在他爸旁边想事情。
两老头子却斗起了嘴。
李启铭:“跟你有啥关系轮得到你笑吗?”
余跃龙:“怎么没关系?栽我姑娘手里了。”
李苍耳看他爸扭头想要问,立刻解释:“暂时分手了。”
“暂时分手?恋爱脑说话就是好笑哦。”余跃龙拍方向盘,“你们爷俩都听好了,有我在,我保证是永久分手。”
李苍耳心里的火一下就上来了,二分因为他打趣他爸,八分为余知乐。愤怒之下也顾不得对方是长辈了,直接质问他:“您就不关心下自己女儿心情好不好吗?”
“有她妈陪着呢。”余跃龙一脸满不在乎。
李苍耳不忍了,脱口而出:“我原本当您是长辈,敬您三分。我现在要告诉你,我认为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所以从今以后,我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把余知乐从你制造的阴影里拉出来。”
余跃龙开门下了车,和李苍耳面对面站着,盯着他,一字一句说:“还别说,这才是我想象中的李苍耳,执着,好胜。好,叔陪你斗一斗,看看到底是你抢走我女儿,还是我让她毁了你。”
李启铭急得拉开李苍耳打圆场,“不至于不至于,给我个面子,都别说了啊。”
“还有你,”余跃龙指着李启铭的鼻子说:“全运会主教练,校领导说你年纪大快退休了,叫我让给你,我本来都要答应了,让你爷俩给我激起来了。好,现在开始,这个位置,我也要跟你争一争。”
“好好好,不让就不让,我也没怕过你。”李启铭应付着他,还在推李苍耳上楼。
余跃龙回到车里正要走,又伸出头来问:“我平生最恨夺人荣誉,我问你俩,十年前的比赛,是谁帮他作弊的?是你老婆吧。”
李启铭撇了李苍耳一眼,回说:“是我找的人,是我。”
“行,我记下了。”
余跃龙走远了,李启铭叹着气问:“你妈说昨天在医院叫你你都没反应,看着你迷迷瞪瞪跟一个姑娘走了,就是他家姑娘?”
“是。”
“为什么非得是他家姑娘呢?还把下棋那事告诉人家了?”
“是。”
“既然已经分了就算了,就别再招惹那一家子了。”
“做不到。”
“哎呦我去,我还真养了个恋爱脑出来。不是,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还没想好,但我能做到。”
李启铭拍他脑袋,“爸知道,你从小到大想做什么都能成功,但是感情这事不一样。”
“我能做到。”李苍耳也说不清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他一定会回到余知乐身边的,一定会。
“算了算了,我不管这事了。这样,既然回来了,明天晚上体校誓师大会,你去演讲,讲激励运动员主题的就行。”
“不去。”
“人老余都跟我宣战了,你就帮帮老爸呗,体校好多孩子拿你当偶像呢。”
“不去。”
“去呗,老余,他应该会叫他姑娘去,领导开会说了让大家带上各行各业的优秀家属,去讲讲故事,鼓励下运动员。”
“好,我去。”
“恋爱脑!”
……
当年那局棋,本该是我赢吗?李苍耳被赶走了,余知乐却后悔没有拦下来问个清楚。
要不要出去约见面问一下呢?可是刚说了分手就见面合适吗?余知乐犹豫不决,但就她是想知道那场比赛的内情。
可她母亲不懂她,只当她是为了失恋而难过,不住地安慰,说她亲友圈里的不好优质男孩,说话间就要给余知乐安排相亲了。
“妈,你是真的不了解我。分手是我决定的,一时难受很正常,过一阵就好了。但是比赛那个事我想不开,我想找他问清楚。”
“妈知道你小时候喜欢下棋,但是你自己放弃了下棋,那比赛也过去十年了,就别计较了。”
“我,”余知乐不该如何说下去了,她心里满是酸涩,十年前输棋之后,她有多痛苦,又为什么放弃下棋,她母亲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时间可以抹去一切呢。
算了,她也知道母亲一直想把她培养成贤妻良母型的好女人,自然无法理解她。余知乐放弃在家人面前寻求慰藉,作出满不在乎地样子玩手机看电视。
……
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但余跃龙一回来,立刻就破功了,余知乐从沙发上弹起来,险些就要直接开口问李苍耳有没有说比赛的内情。这时她才知道,再好的伪装也只能自欺一时,该面对的总归还是要面对的。
余跃龙看了看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手里挫磨着,却始终没喝。
“他说了什么?”余知乐夺了酒杯放在一边,问。
“爸爸没本事,爸爸让你受委屈了。当年那盘棋,我也觉得有问题,还找组委会申诉了,但没查出来他家作弊,委屈你了。”
余知乐心里略微暖了些,老爸到底是运动员,知道丢掉冠军的苦,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意十年前的比赛。
“他说了什么?”余知乐继续问。
“爸爸实话告诉你,你听了不要难受啊,就当是个教训。”余跃龙嘱咐了,叹着气说:“他说,说当年比赛作弊是为了拿奖冲击保送名额,说想着你那时候才高一,以后还能拿别的奖,觉得影响不到你,才下手抢了你的冠军。”
怎么会是这样呢?李苍耳他不是这种人吧,余知乐问:“可是他也不是保送上的大学啊?”
“就是因为没有靠保送上大学,人家才敢说出来。”
“真的是这样吗?”余知乐不敢相信。
“别傻了孩子,我看他心机够深。你想啊,你甩他是为什么?因为不知道他是李苍耳对吧。你听爸爸分析啊,他肯定觉得你嫌他不够诚实,所以才揭自己老底去证明。他说的那些事,猛地一听好像都很严重,但其实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反而会让你觉得这人挺真诚,对吧。”
余知乐被他的逻辑说服了,“好像是这样。”
余跃龙再问:“那你告诉爸爸,你俩好多久了?”
“没多久,还不到一个月。”
“那就对了,就他那种好胜心极强的人,热恋期被甩,肯定觉得自尊心受伤,就要想尽办法挽回你。你说能是因为舍不得你吗?我看不是,主要是好胜心作祟。”
余知乐听了,不得不承认她爸的分析在理。但同时又觉得,李苍耳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她反反复复想着,想到头疼了,索性直接放弃思考,说:“反正我是不吃回头草的,我不见他就是了。”
“你就打算直接放过他?唉,我还真是失败,养出来的孩子没骨气没血性。”
“那我还能怎么样呢?”
“报复回去啊!这样,爸爸帮你,明天晚上体校誓师大会,大家都带家属,我安排你去演讲,你当场把他做不了手术那事讲出来,把他们一家的虚伪给狠狠撕开。”
啊?真的要这么做吗?余知乐一时下不了决心,但很明显,她对李苍耳的感情里,恨意已经占据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