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姆斯博士已经穿好手术衣在戴手套了。
李苍耳暗想，要不要上手一博呢，换做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甚至会从师兄师姐手里抢机会，而且过去的自己也一定能顺利完成接下来的手术操作。可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了前几日的煎蛋，那些不规整的、被杨秋实嫌弃的煎蛋。
我真的可以吗？心底的责问声越来越大，像煎蛋一样盖住了所有勇气。
李苍耳还陷在自我怀疑中，欧阳院长却举手，用英语说：“我好了，我来。”
手术又恢复到了正常流程，但李苍耳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
……
又过了几个小时，一期手术终于结束了。
连体双胎还要再接受至少两次手术才能完成分离，但一期手术的成功毫无疑问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患儿全家老小围住了走出手术室的医护们，毫不吝啬对他们的感激和美誉。
李苍耳和手术室的护士清点完器械，比其他人晚一点出来了。但双胞胎的爸爸等在外面，一看见他就跑过来，往他手里塞小蛋糕。
“十几个小时没吃饭，辛苦你们，快吃两口垫吧垫吧。”这个爸爸看他的眼神就像寺庙里拜佛的香客一般，虔诚又热切。李苍耳看着他的眼神，心中的愧疚又滋长了，欧阳院长他们配得上这眼神，他配不上。
李苍耳匆匆推开小蛋糕，躲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的柜子里里挂着他的白大褂，那褂子剪裁缝纫都比普通西装还精致些，是他爸妈花四位数定制的。李苍耳从前很爱穿这件褂子，也很享受做全科室最靓的仔。但此刻，他只觉得这件衣服白的过分刺眼。
李苍耳合上柜门，把白大褂拎在手里，只穿便装回了科室。
写好手术记录，存好手术资料，已是深夜了，李苍耳腹中空空，但却并不想吃饭。他拿起资料，直接去找欧阳院长告别。
欧阳院长也没走，和整个团队在复盘今天的手术。见李苍耳来了，他让学生带威廉姆斯博士一行去吃饭，自己留在后面，接过李苍耳给的文件夹，低声说：“也不要过分苛责自己，你学医以来太顺了，突然来个坎过不去很正常，年轻时碰到这事总比年纪大了好过些。走吧，一个月后二期手术，提前一周过来。”
老师竟然没有发火骂他，李苍耳眼睛红了，他从没想过一个废人还能被这样温柔相待，欧阳院长以前可是出了名的严师，对学生的威压远高于他母亲杨秋实这种离职中学教师。
……
回到家乡，秦岭依旧横卧在那，只是草木枝头多了些亮色。大自然之所以能抚平心灵，也许就在于它在变化中又有着不变的永恒，叫人看了心安。
杨桃开着车，问：“去了快一周才回来，那就是接offer了？”
“你跟我妈说了的吗？”李苍耳问。
杨桃吐舌：“咋还记仇呢，是，就是我说的，我不想让你留在村里上赶着受感情的伤。”
“怎么就断定我和她不会有好结果呢？”李苍耳不解，小舅在世时杨桃和他宛如神仙眷侣，完全没被有婚姻埋葬爱情，她不是个世俗的人，她是爱情里的理想主义者，李苍耳原以为她会支持自己的。
“你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走吧，等你事业理顺了，小余也读博了，到时候你们再谈我就不拦着了。”
李苍耳也没想着当下就去找余知乐表白，他现在事业停摆，贸然恋爱实在不像是负责任的态度。可杨桃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一定没有好结果，李苍耳就有些不理解了，他问：“之前你说余知乐是那种很在乎世俗成功的人，所以她不适合我，可她也跟我说不要贸然转行，多想想自己想做什么。是你看错了她吧。”
杨桃挑眉，“你不在的这几天，你知道她在忙什么吗？”
这几天李苍耳忙，心事也多，没怎么联系过余知乐，只是再回来前问她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可余知乐却说什么都不缺，说帝都美食荒漠也没啥好吃的。
“她在忙什么？”
“忙着进护林队呢？你知道她为什么非要进护林队吗？因为高明明前几天给护林队申报奖项让她给知道了，她看护林队得奖多，觉得对她有好处，就非要进护林队做队医。”
“那外婆答应了吗？”外婆是队长，这事肯定得她点头，李苍耳已经在盘算如果外婆不答应该怎么劝她了。
“你外婆说做了队医也要一视同仁，要和其他队员一起上山，说山上苦叫她多想几天。但你猜怎么着，人家就非要进。”杨桃顿了顿，说：“我跟你说这个为了啥呢，就是想说余知乐这人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为了得奖什么苦都可以吃。那你说她能看上一个无业游民吗？我看现在的她和以前的你倒是很像。”
她分析的有理有据，李苍耳不敢顺着这思维去想了。
“不说话了？”杨桃把车停在边上，柔声说：“那要是以前的你遇见她，我肯定要欢呼啊呀好配啊，然后把民政局驮过来让你俩原地结婚。但现在，真不合适，感情这事也讲究时机的。你说你，本来就为了工作的事情在看心理医生了，要是在多一层感情打击，那不是雪上加霜嘛。”
李苍耳望着窗外说：“我已经答应了帮老同学，回来也是远程办公，以后忙起来可能就没多少时间痴心妄想了。”
“这就对了嘛。”
……
车子缓缓驶入茶树坪，李苍耳看到老银杏树周边支起了很多小摊子，有卖吃食的，也有卖日用杂货的，俨然已经是个小集市了。
“这事还没解决？怎么还升级了？”李苍耳问。
杨桃停车在边上，“传出名了，先是一群摩托车手来凑热闹，后来很多摊贩来了，周边村子的人也凑过来赶集。我直接把氧吧试营业，倒也小赚了点。但是这树，我还是得挪，人家设计师给设计的……”
李苍耳看到余知乐在人群中，身体很诚实地打开车门，拎起一只纸袋超她走去了。
她看见他过来，也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李苍耳瞬间就把杨桃刚才说过的话忘了，他递了袋子过去，说：“我随手买的。”
余知乐接下来打开看，见是一个听诊器，很自然地就收下了，问：“你决定好了吗？要去创业吗？”
“兼职，远程办公，过一阵再决定要不要全职。”
余知乐点点头，又不知想了什么，只见她把纸袋里的听诊器掏出来，拿着手机拍包装盒。
“捐给医疗站的，你不要有负担，更不用回礼。”其实这是李苍耳特意给她选的礼物，他选这个礼物，既有公心也有私心。前几天余知乐说起她想练练听诊，李苍耳就记在心里了，这次出去就特意选了个心内科同学推荐的专业版听诊器买来给她。送这个礼物，于公有助于提高茶树坪医疗站的技术水平，于私也可以增加他和余知乐相处的机会。她要练习肯定会找他的嘛，李苍耳想到这一层，嘴角不经意间微微弯了一下。选这个礼物，原本是有一丝得意的，但到了她面前，却不敢说是买给她的，只能说是捐给医疗站的。
“啊？这听诊器要三千多块吗？”余知乐举着手机问，看来是搜到了同款。
“捐给医疗站的，你走的时候留着，以后过来的医生也能用。”李苍耳心口不一。
“也就是你们外行才舍得买这么贵的听诊器，我本科实习的时候也就买了个一百来块的。”余知乐把听诊器小心收好，笑着说：“不过还是谢谢你，贵的东西总有贵的道理，肯定能听得更清楚吧。”
需要陪你练吗？李苍耳本想这么问，可杨桃横插过来，指着边上的摊子说：“小余快看，七星叔又去买凉粉吃了。”
余知乐快步走向摊子，回头说：“明天我拟个捐赠文件找你签字，既然是捐赠那就得走明路留记录。”
“好。”李苍耳点头。
李苍耳看她小跑过去，对着七星叔说我才刚说了你不能吃这么多盐，你那血压一直控制不好很危险的，你得好好吃药，也要少吃盐。师傅，你给他放半勺盐就行了。
她这是在给高血压患者控盐吗？李苍耳远观着，心里暗暗赞叹，论学历论资历，余知乐都不如他，但她有着咬定青山的决心和意志，这让李苍耳无比羡慕。
李苍耳的目光黏在余知乐身上，却不知何时外婆已经站在他边上了。
外婆慢悠悠说：“你小舅妈这人爱管闲事，自己生意都快倒闭了还管你的事，但这回我和她站一队，绝对不能让你和小余处对象。”
要倒闭了？不是说小赚一笔吗。但李苍耳无暇多想，抓着外婆胳膊问：“为什么啊？你不是天天催我找对象吗？”
“小余不合适，你放心，有我在，你俩绝对好不上。”
啊！这还能放心吗？
外婆带着一脸奸笑走了，张青山却从后面凑过来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都听见。你放心，有我在，一定给你俩撮合成了。清明对阵大桃，志在必得！”
大桃？大侠和杨桃？那么清明又是？张青山高明明吗？这俩有事吧，李苍耳正要问，张青山也迈着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