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苍耳早上在河里挨了那一下,疼,但心里是高兴的。余知乐肯对着那河水撒气,说明心里还是想着他的。
可外婆叫她跟着护林队进山,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走之前竟然都没有看他一眼。
李苍耳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感情拉低了,他早该想到的,余知乐和他,在思维上是相像的。他们这样的人,心门之外有着高高的护城河,甚少向人打开。即便是向人打开一颗心,时间窗也及其短暂,一旦过了他们可以接受的时限,他们便会关上心门,回到孤独但却自在的旧秩序中去。
昨天的事,他没有跟外婆说,但外婆心明眼亮,显然是看出了不对劲,才用护林队向余知乐伸出了橄榄枝。余知乐想必也知道外婆的用意,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李苍耳有些难过,但却完全理解,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心里会有爱,但不会允许自己溺死在黏糊糊的情感里。
但余知乐这一走,却让李苍耳体会到了理性的脆弱之处。他从前以为,理智是可以压制情感的。但现在,他的大脑完全被占据,像一台程序出错的计算机,不断的推演着他们的感情,试图去得出一个可以走向她的清晰路径,但无论推演多少次,结论都是一样了——
我已经陷入了无法自救的情感中,只有她才可以将我拉起。
这种将自己的情感与理智悉数交给他人的感觉,是那样的仓皇不安,但不安之中又有着跃动的火苗,烧出了让人觉得活着真好的生命力。
情绪的风筝线交出去,便由不得自己了,李苍耳陷入了完全的被动。
但进山的余知乐,仿佛不肯轻易放过他一般,两天了还不回来。外婆说按计划是两天打个来回的,但山里总有突发状况,加上联系不便,没有消息一般来说就是好消息。
但这话只能让他更心急,李苍耳半夜起来,偷拿了外婆的笔记,给附近的几个管护站都打了电话,确知了她在哪,才能入睡了。
第三天,她终于回来了,但据说很累,连饭都没吃。
她平安回来,李苍耳却依然无法入睡,因为他自己陷在浓烈的情感里,陷入“受制于人”的心绪中,一刻不得安宁。
夜已深了,李苍耳本来在院里踱步,但又怕吵到家人,于是悄悄开了大门出了院子,试图用胡乱的步伐去麻痹停不下的思绪。
胡乱走着,李苍耳看见远处一个人影,左顾右盼瞻前顾后,似乎是个贼。
他躲在暗处,原想一举将贼拿下,待那人走进了,却发现是余知乐。她穿着睡衣,头发扎得松散,倒是从未见过的家常模样,李苍耳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她同自己靠在一起看肥皂剧的情形。会有这么一天的吧,他想。
他没有出声,在暗处看着,她在门口的石狮子嘴里摸了摸,拿出了钥匙,试探着开门,大门却已经开了。
她似乎犹豫了下,但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李苍耳悄悄跟上,看她拿手机打着灯,在开放厨房那里搜罗着东西,就知道她是来找饭吃的。
李苍耳躲在暗处,看余知乐忙活了半天,拿了一堆食材摆出来,往锅里倒了水,旋即又将水舀出来,倒了另外的东西进锅,估摸着是油。
她蹲下去摆弄着灶火,李苍耳远看着火光闪了三次,但炉灶里都黑了下来。他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两声,走出去站在了月光下。
“饿了,想吃什么?”
“我是不想麻烦你们才偷偷溜进来的,不好意思啊。”余知乐颜色躲闪着,“随便做点,能吃就行。”
李苍耳过去,原本要开灯,转念一想,从柜子里掏出了一个复古煤油灯点着,那是杨桃给氧吧淘的,风格不合,就放起来了。
灯一亮起来,映照出余知乐的脸来,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但也因此褪去了平日里因为职业带来的些许锐利,整个人看着圆柔了许多,李苍耳看着这样的她,对她工作背后日常的一面有了更细致的想象。
“就随便煎个蛋煮点面吧。”余知乐催促着。
李苍耳把灶火点起来,往锅里撒了一点盐压住飞溅的油花,打了一个鸡蛋进去,还想再打一个,突然想起杨秋实那天嫌弃他的煎蛋,就把另一个已经磕开的蛋打进了碗里。
余知乐在旁边伸着脖子看,但也没说什么。
李苍耳把煎好的第一个蛋铲出来,推到余知乐眼前,带着半分骄傲向她邀功:“完美吧。”
余知乐似乎还有些困,半眯着眼睛,似乎是随口说:“煎个蛋也要这样追求完美吗?人活着已经够累了,绷着最要紧的那根弦就好了,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上,放松些吧。事事追求完美,早晚要把自己逼死的。”
这话在李苍耳的脑中炸出了烟花,待他意识回归现实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吻上了她。
余知乐也着力回吻了两秒,然后推开他,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着,似笑非笑。
李苍耳明白了,她不是要拒绝亲吻,她只是要报复回来。
“我活该。”
李苍耳又煎了另一个蛋,加了水进锅里,悄悄到厨房拿了中午包的馄饨,又泡了杯蜂蜜水。
“先喝点蜂蜜水暖暖,中午包的馄饨没吃完,调成三鲜口可以吗?”
余知乐点头,喝了点水,问:“我刚才那句话,是戳中了什么故事吗?”
李苍耳煮着馄饨,把杨秋实和煎蛋的故事讲了,就连他自己硬塞着吃下所有煎蛋也讲了。
“撑得胃疼也要吃完那些煎蛋,是不是说明,你在压力之下,攻击性是对着自己的?”
“心理医生也这么说过。”李苍耳从前不肯轻易告诉别人自己在看心理医生,因为大多数人对此有误解,说出来无异于把自己的弱点暴露人前,不一定能得到关怀,反而更有可能被挖苦被奚落。
“那天,我确实是被我爸影响了,有点冲动了。”余知乐低头说完这话,不等李苍耳回应,抬头说:“你愿意告诉我你在看心理医生,我也……”
她似乎没有组织好上句话,直接说:“我有时候就在想,难道我很蠢吗?为什么道理都懂,却还是走不出父母的情绪控制呢?你说我们,在人前,也是所谓学霸精英,智商怎么说都不会低,但我都成年了,怎么就摆脱不了这些呢?”
李苍耳听着,顿觉两人的意识重叠了起来,爱她与爱自己,似乎也变成了同一件事。
“我也这样想过。但孩子天生爱父母,天生就处在他们的影响之下,这种感情不是成年了就可以立即斩断的,我们都不蠢,只是被环境影响了。不要自责,不要自我攻击,意识是行动的先驱,你会走出去的,我也是。”馄饨已经浮起来,李苍耳在碗底调了味,捞了馄炖,摆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顺势坐下。
余知乐坐下,捞起一颗馄饨,都到嘴边了,却又没吃。
她放下勺子,说:“我有我的问题,你也是。但我想明明白白告诉你,抛开我的问题,我还是喜欢你,就算没有我爸的刺激,我也还是会慢慢靠近你。所以,我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但和你一样,我也有我的骄傲,假如你再一次推开我,那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她是这样的的直接而热烈,李苍耳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爱”,最后一字没有说出来,就被堵回去了。
余知乐倾身过来,重重地吻他。最初似乎还有些不熟练,但势不可挡的热情弥补上来,让这生涩的亲吻更加撩人心了。
但她很快就学会了,情势也完全在她掌握之中,一手施力禁锢着他的头,整个人倾压过来,跨坐在了他的身上。坐实的那一刻,一定是感受到了他腿间过分的热情,唇舌停了半秒,但又很快找回了节奏。李苍耳甚至注意到,她将自己的手臂抵在他的背与餐桌之间,仿佛是刻意护着他一样。
在这种事情上也要占主导吗?李苍耳被她这样吻着,虽然万分受用,但心底的胜负欲升起来,起身将她抱起,摁在桌子与柱子之间,趁她慌乱的那一瞬间,就将主导权拿回来,反攻了回去。
就这样又吻了许久,李苍耳的胜负欲满意了,他才停下,故意用挑衅的眼神盯着她看。
余知乐轻轻一笑,“你妈妈走的那天,我去找你,是抱着与你抱头痛哭、互相倾诉,然后牵着手走向明天的心的。你那时候,又为什么要躲我呢?”
抱头痛哭、互相倾诉、牵手向明天,李苍耳只是听着,眼睛就湿了,他带着歉疚,轻声解释:“那天,说起来,还有点煞风景,我那天恍惚了,突然觉得……”
李苍耳又没有说完,因为对手太狡猾,趁着他说话,用了点力道咬了他的耳垂,轻轻舔舐了,又封住了他的嘴,摁着他的头将他压回了椅子里。
她就是非要占着上风,李苍耳也放弃了抵抗,由着她去……
但李苍耳还是在暴风雨般亲吻的间隙里,抢出一口气,压着乱掉的气息说:“让我说完。我误以为你和我妈……”
“等会说!”余知乐脸上掠过狡诘的笑,又吻了过来。
李苍耳被她这样的热情撩弄着,早已压不住原始欲望了,但他也不是想要一次性将关系推到底,他只是想要验证一个猜想。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将手滑进她的睡衣里,在她后腰轻轻画了个圈,手都还没有往上移,余知乐就轻轻推开了他。
“馄饨要凉了,我吃饭。”
李苍耳暗笑,猜想验证了,她只是爱赢,没多大色胆。
“馄饨给你热一下吧。”
“不用,我活该吃凉的。”余知乐捧着碗,大口吃了起来。
有趣,李苍耳坐在暗处想,和她一起,放足了耐心,一点点地推进亲密关系,也一定是件美妙的事情吧。
余知乐吃完了饭,起身要去洗碗,李苍耳拉住她,认真地问:“余知乐,做我女朋友吧。”
“好。”她答应地干脆利落。
李苍耳接过晚去洗,歪头看手表,已经是两点半了,于是便说:“早点回去睡吧。等你休息好了,我有好多话要说。”他的名字,他的工作,他的失意,全部都要告诉她。
“好。”余知乐靠着柱子打瞌睡。
李苍耳收拾了厨房,牵起她,预备送她回去。
可才刚要走,就听到了脚步声。
李苍耳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但他牵着余知乐,轻手轻脚地,躲到了开放厨房边上通往后门的过道里,顺势窝进了豆袋沙发。
过道穿堂风大,原本就放着竹榻,夏天乘凉最是安逸。杨桃为了装饰氧吧,买了些豆袋沙发,但到货后才发现风格不搭,于是屋里放了几个,剩下的就堆这里了,李苍耳有时候闲了,也窝在这想事情。
李苍耳示意余知乐不要说话,自己探着脑袋看了看,看见是杨桃坐在桌边,闷声哭泣。她哭得肩膀都抖了起来,但却听不到什么哭声。
李苍耳心里也紧了下,看了眼手机里的日历,打字给余知乐看——
今天是我小舅农历生日。
余知乐同他对视一眼,结果他的手机,也打了一行字——
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吧,我们先不出去了。
李苍耳点头,把自己边上一个抱枕的按扣拆开,拆成毯子,给余知乐盖上了。看她轻轻锤自己小腿,就知道她上山下山累着了,于是轻轻将她的腿挪在自己膝上,替她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