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乐在迷蒙中醒来，看见杨光的脸在眼前，心还是不免乱跳了几下。
“她回去了，这里凉，快四点了，你别回去了，去我房间睡吧。”
余知乐知道他叫她去自己房间睡，只想要自己好好休息，并不为别的，但脸还是不由得热了起来。
“我回去刷了牙再睡，习惯了。”
“我有没用过的牙刷。”
他俯身就要抱她起来，余知乐想起先前的情形，暗暗回味着，她是乐在其中的，所以也不怪自己莽，只是细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自己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走了。
虽然困倦，但余知乐也不是一直都睡着。杨桃从一出来就哭着，一直没有放声大哭，但过了一阵后，却狠狠地锤了一阵子墙。余知乐被吵醒，险些要去劝慰她，但杨光说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连悲伤都要憋到夜半才肯闷声发泄，如果他们出去劝，反而会让她更窘迫。
这样拧巴的性格，别人或许不理解，但余知乐懂。她忍着困意，又去开放厨房那里转了一圈，低声问：“她都难受成那样了，没喝酒？就那样干发泄？”
“她暴食。”杨光拎起垃圾桶，用手机打着灯光给她看，“超大桶冰淇淋盒子，胃药，看到了吧。她每次都是吃到胃疼，然后再嚼几片达喜压一压胃酸。”
“不能这样下去了啊，我看她已经有胰岛素抵抗的征兆了，再发展下去就得糖尿病了。”
“这我知道，但出了那么大的事，人不可能一下子缓过来，总要有个过程，身体损伤可能无法避免了。”
“也是。”
“我那次吃了十几个煎蛋，以为填满了胃，心里就舒服些，但那感觉并不好，你放心，我不会暴食的。”
“嗯。明天跟我讲讲你小舅和她的故事吧。”
“好。”
余知乐跟着去了卫生间，拆了新的牙刷，拿了他的漱口杯去刷牙。
杨光原本歪头笑着看她，但没一会儿，他又凑过来，拿起自己的牙刷，同她并排站着刷牙。
余知乐吐掉泡沫，嘟囔着问：“你刚又没吃东西。”
“就是，突然觉得，一起刷牙这件事，很家常。”
余知乐转头看镜子，她自己穿着睡衣，素面朝天，他也穿着棉质居家服，两人脸上挂着轻快的笑，是很家常呢。
回到房间，杨光从柜子里拿了枕头被子给她，自己抱着被子就要出去了。
余知乐想到外头的沙发是木头的，睡着一定很不舒服，于是咬咬嘴唇，拽住他，低声说：“你就睡这算了，我相信你的自制力。”
“我不信。”
他留下这句话就出去了，留余知乐一人在原地凌乱。
余知乐蒙着头翻滚了几下，还是冷静下来，定了个早晨五点四十分的闹钟，预备着在整个茶树坪苏醒之前回自己屋。
……
醒来时，余知乐感觉自己神清气爽，就知道大事不妙，转头看手机，竟然已经九点十分了！
这个点，茶树坪的狗都已经上街溜达了！
余知乐拍了拍脑袋，正想着要怎么回去才能不惹出八卦来，就听见杨桃在外面说话。
“不是？你怎么睡这了？”
余知乐心里慌了下，差点要出声解释，还好脑子醒得快，想到了她一定是在问睡沙发的杨光。
果然，杨光答话了。“失眠，心理医生说换地方睡觉会有用。”
“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那死样像是睡好了吗？怎么？想小余想得睡不着觉？”
“对啊，越想越喜欢，越想越睡不着。”
这话他说的很大声，余知乐隔着门听见，捂嘴笑了。
“噗～出息。”杨桃酸他。
“没办法呀小舅妈，你知道的，咱们家基因里刻着一往情深。”
“哎我发现你气质都变了，搞个单恋劲头也这么足吗？，卷铺盖回你屋去，别让你外婆看见，她知道了又要说你了。”
“是，外婆修的是无情道，咱俩比不了。”
杨桃的声音没了，余知乐贴着门听了会，悄悄开了门缝，看到只有杨光，终于松了口气，放他进屋了。他脸色暗了些，黑眼圈也出来了，看来确实没睡好。
余知乐从窗帘缝隙里看，杨桃走了，大侠奶奶却在院子里晒太阳，“怎么办啊？我这怎么出去呢？”
回头看杨光，他放好了自己的被子，又在慢悠悠地叠余知乐盖过的被子，还真是，很家常呢。
余知乐急了，把钥匙塞给他，说：“你去我房间，帮我拿一套衣服来，我换了再走。”
杨光抬眼看她，“我从你房间里出来，别人又怎么想呢？”
“那我就不出去了吗？”余知乐这话时，高明明打来了电话。
“喂？你还在睡吗？今天不开诊了？”
“有人着急看病吗？”余知乐说着话就要走，随便别人说去，要是有病人找，她就得尽职尽责。
“没有，我是想说，你进山三天，肯定累了，要是想休息也正常。”
余知乐顺坡下，“还真是累了呢，我补补觉，今天没事就不去医疗站了，吃饭也不用叫我啊，累得没胃口。”
“好。”
这样的话，不出去也行，等晚上夜深人静了，再回去就好。
杨光在她边上坐下，问：“真不走了？早饭想吃什么？”
余知乐正在想要点什么餐，却听到了村里开广播的声音。很快，高明明的声音经由广播传来——
【茶树坪的全体村民朋友们，早上好！现在播报一条通知，我们爱岗敬业的余知乐余医生，为了给广大护林员制定健康管理方案，深入秦岭整整三天，不仅出色地完成了考察任务，还跟上了护林员的巡护节奏。在此，我代表茶树坪村委会向她致以诚挚的感谢。但人家余医生毕竟是城里娃，爬了三天的山要休息，今天大家要是找她看病，先给我打电话，我来协调，大家不要直接找余医生啊！】
余知乐和杨光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听着这广播，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可高明明段位高，竟然又字正腔圆地广播了一遍。
广播停了，余知乐锤床，嘟着嘴说：“她绝对知道了，可能早就去我屋敲过门了，看我不在，猜到我们在一起，故意打电话来试探。她就是故意的，广播了我就不好意思出去了，她就是非要把我困在这。”
“你不想和我一起吗？”杨光轻声问。
余知乐晃晃脑袋，虽然被高明明套路了有些恼火，但她还是实话实说：“想。”
“那咱还得谢谢她呢。”
余知乐被逗笑了，真拿出手机来，给高明明发了个【我谢谢你啊】。
杨光给她看自己手机，他也给一人发了个【我今天不上班】。那人回了个【OK。后天过来开会，不可以线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余知乐倒还真安下心来，不走了。
趁着大侠奶奶回屋的功夫，她溜去卫生间洗漱了，回来吃了杨光做的早饭，两人就聊起了杨桃。
“他们俩吧，我只知道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不知道具体怎么在一起的。但是在我记忆里，他们从不吵架，一直都很好。他俩没孩子，你知道的，前些年大家看见没孩子的夫妻还很新鲜，谁见了都要问一句，怎么不生呢，是谁的问题啊。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
“都说是自己的问题？帮对方掩饰？”
“不是，他们都说是对方问题，但自己特别爱对方，爱得死去活来离不开，天天努力备孕就是怀不上，讲得特别腻歪。你别说这招还真有用，老一辈说话保守，那些话听多了，也不敢问了，我看就连我外婆都不知道真实情况。”
“你知道？”
“我上大学后问出来的，他们说其实都没有问题，就是不想生。”
竟然是这样，余知乐从前不理解杨桃为什么那样执着于做氧吧，觉得她可能就是那种生活乏味的中年人，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一面。
杨光继续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孩子，他们感情一直都很好，四十好几了还天天粘在一起，有空了就去周边找个酒店度假，但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没多少心思在风景上。”
余知乐想了想这话里的细节，懂了，但没往下接。
“可惜，谁也没想到，竟出了车祸。听说，当时我小舅离得远些，但为了救小舅妈，推开了她，自己被车轮直接碾了脖子。”
车轮直接碾过了脖子！这样简单的叙述背后，是怎么样的惨状，余知乐知道的，她在急诊科轮转过，看过身体残破的车祸受害者。“我的天！你小舅舅临终的样子，她看见了吗？”余知乐想了想那惨状，心里不忍。
“车祸当时她也受了伤，是我赶过去，送遗体去的殡仪馆，遗体，”杨光深深吸了一口气，“遗容也是我跟着入殓师整理的，但家里没拦住她，她从医院偷跑出来，还是给她看见了。”
余知乐在医院见证过死亡，面对死者，悲悯是有的，但没有太多痛苦。但对杨桃来说，这样至亲至爱的人死去，该有多痛苦呢。
余知乐也叹气，“这个坎在她心里肯定是过不去了，我们试着帮她，至少让她别再暴食了吧。”
“嗯。”杨光靠了过来。
余知乐抚着他的头发，在他额间亲了下，“ 你能帮她处理好殡仪馆的事情，已经做得很好了。”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靠着彼此。
……
中午，仍旧是吃杨光做的饭。饭后，看他有些疲态，余知乐便叫他去午睡。
杨光躺下了，又扭过来问：“你不睡？”
“照照镜子，你这脸色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赶紧睡吧。不是你之前熬夜加班看着也挺精神啊。”
“熬夜加班不累，辗转反侧才难熬呢。”
“闭嘴！睡吧。”余知乐去他书桌前坐下，也没好意思翻他东西，只是随便抽了本小说来看。
书没怎么看进去，侧耳听着，他睡得很安静。睡觉不打呼就好，余知乐高兴之余，意识到自己竟然想这么远，下意识地把脸埋进了书里。
大约半小时后，杨光起来，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个古早游戏机，问：“你会玩这个吗？”
“不会。”余知乐苦笑：“我好像是没有童年的。游戏机不许玩，电视不许看，书只能看世界名著。家里电脑连网密码是不知道的，手机是高考之后才买的。”
“我也是，小时候攒钱买过一个这种游戏机，玩了五分钟就被我妈摔烂了。前几天看到网上有卖的，就买了一个。拿到手了，又想起小时候，就放着没动。”
“那种无忧无虑的童年，都是什么人在过啊？我前几年才看了家有儿女，觉得特别陌生，就在想那是我们这个世界会有的童年吗？”余知乐感慨过了，想了想，说：“人家说有的人一生都在弥补童年。来吧，咱缺什么补什么，补过了，就不想了。”
余知乐拿过游戏机玩了起来，不得不说，幼稚，但又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