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同事挑着眉毛问。
“就那样吧。”李苍耳随口回答。
“和那女孩复合了？”
“没有，”他想了想，又更正：“暂时还没有。”
同事拍他：“追回来吧，那女孩把你变得有点人味了。”
“我以前没人味吗？”
“怎么说呢，你以前像一个高级NPC，给人一种生来带着任务的感觉，好像活着就是为了攻坚克难一样，和整个世界没什么感情链接。”
李苍耳回想，不少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但他其实不是没情绪没感情，他是找不到情感上的依靠，只能把自己封锁起来，用冷漠的脸护住柔软的心。
但余知乐看透了他，还默默输送了情感支持，李苍耳觉得这就是爱，尽管她自己不肯承认。
从余知乐那里，他得到的爱不仅仅是高难度的，更是完全精准的。所以比她爱他更难得的是，她懂得如何爱他。
现阶段，她排斥他，完全是因为过去十年积压的负面情绪。李苍耳想，我会帮她清理掉那些坏情绪，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也看清楚我的心，然后我们便会成为最契合的爱人。就是这样，李苍耳对这件事有着莫名但又笃定的自信。
“那你跟我换个班呗，这周末我要回去见她。”
同事撇嘴，“我就多余提这事，行行行，跟你换。”
于是一个白班加二线夜班后，他就又踏上了回去见她的归程。累，但心里是亮着的。
想见的是她，但第一站却是去体校找余跃龙。
余跃龙隔着玻璃看见了他，对正在训练的运动员说了几句话，出来点点头，“你爸去行政楼了，不在这。”
“我是来找您的。”
“恋爱脑又犯了？其实你也不必挣扎了，给你看个东西。”余跃龙从一旁的储物柜里翻出一份文件给他，“看，我千挑万选找出来的，方方面面都是我们乐乐的理想型，这会儿估计已经见上面了。”
李苍耳接下，扫过林成岳这个名字，草草看了几眼便说：“她不会喜欢。”
“哟，能做手术了，又找回自信了？但这位可是她十几年的亲闺蜜给选出来的，绝对合胃口。”
余跃龙似乎很自信能把这个男人推销给女儿，但李苍耳内心笃定而坚实，他和余知乐是照镜子般的两个人，他比谁都要清楚，他们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动心，更不会轻易放弃。
李苍耳把那份简历递回去，又拿出信封来，“我在收发室帮您拿了，打开看看吧。”
余跃龙拆了看了，指着报纸问：“你登报澄清十年前的比赛？”
“是。”
“花架子，都过去那么久了，弥补有用吗？”
“总好过不弥补。我弥补我的，您作为父亲，也应该弥补没给她的父爱。”
“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管！”余跃龙从李苍耳身侧挤过去，故意踢椅子赶客。
李苍耳对着他的背影问：“您是教练，您觉得让一个穿布鞋的和穿跑鞋的赛跑合理吗？”
他回头，极不耐烦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说我的父母为我做了什么。”李苍耳上前拦住他，直视着他说：“您应该知道，我妈是做教辅书的。我高三一整年，不上晚自习，也不做学校留的作业，除了上课就是和她公司同事开研讨会，和一群研究高考十几二十年的名师开会，把所有科目所有考点都过了一遍。就这样下来，我只考了市状元，我觉得是我自己智商有限呢。余知乐有这样的资源吗？她没有，她只靠自己考到北大医学部，能说是输给我了吗？”
余跃龙脸色微变，但气势还在，“比赛就是看结果，不看过程。再说了，你在陕南上高中，她在西安五大名校之首，教育资源已经是全省顶尖的了。”
李苍耳不会被他的思维拉着走，他继续说：“您应该清楚我妈的团队是什么实力。我们再说上大学后，大一入学之后，我妈给我找了两个博士做私教，教我科研基本功。科研看着难，但一入学就有人教，我就永远比别人快一步，找导师进实验室也更容易，发论文自然也就顺风顺水。这样的事，您为她做过吗？您做的，不会就是没事打个电话给她加压力吧，您可真是个好父亲。”
余跃龙气得吹胡子，但没说话。
“再说选专业方向，我是在我爸妈指点下找了很多老师，分析利弊，选了最适合我的神外。余知乐怎么选的？她跟着我选，在我的最擅长的领域不如我，就能说明她什么都不如我吗？这些事情，您为她考虑过吗？您不但没考虑，而且还用所谓的树靶子教育培养了她的性格，让她一条路走到黑，选择追着我的人生轨迹跑，而不是挖掘自己的优势。”
余跃龙听了，大吼：“对！你妈有钱有资源，我们普通人家难道就不能严格要求孩子吗！”
李苍耳是下了决心要把道理讲通的，于是屏蔽掉他的情绪，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给不了资源就得降低期待，余知乐身后没有支持，只有鞭打，她能走到今天已经很强了，您得回头看看，看看她做到了什么，而不是只盯着她没做到的事情。”
“你来就找我说这个。”他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就说这些。”李苍耳走出两步，回头补了句：“我以后还会来看您的。”他下定了决定要扭转余跃龙的思维，他早晚会做到的。
几小时后，回到茶树坪，果然见到了那个完全符合余知乐喜好的男人。
尽管理性判断余知乐不会心动，但李苍耳还是不可避免地吃了几秒钟醋。
但可喜的是，余知乐竟然挽住他的手拒绝了对方。李苍耳受到了鼓舞，心里话全都溜出来了。
余知乐骂他有病，他也只觉得万分可爱，完全不恼。
只是还没多数几句话，就传来了张爱林病倒的消息。
余知乐踢着路边的苍耳草，不看他，“你去吧，你们从小玩到大，青山这时候需要的是心理支持。”
“爱林叔算是你的病人，一起去吧。”李苍耳说完这话，又觉得太温吞，补了句：“你以前不会因为我避开任何一个病人，难道宁可放弃职业道德也要躲着我吗？”
“收起你的桃花癫，走吧。”
李苍耳笑了，他不怕挨骂，只怕她不肯理她。
路上，李苍耳问她：“能给我讲讲你跟我妈说了什么吗？这个青山不知道。”
“忘了。”她还是不看他。
“想想呗，我想听。”
“你想听我就得说？”她语速比平常快。
“路上无聊，随便讲讲呗，顺便论证一下你是如何骗自己的。”李苍耳图穷匕见，他就是想聊这个。
但余知乐却不接招，她说：“无聊就下盘棋吧，炮二平五。”
“口述下棋？好吧，兵七进一。你不是说你恨我吗？恨我难道不应该趁机打垮我吗？”
“马二进三。”余知乐只说了这四个字便闭口不言。
“马八进七。”李苍耳凭着直觉随便走了一步，又说：“你知道之前杨桃为什么不支持我们在一起吗？因为她觉得你会喜欢旧版李苍耳，不会喜欢杨光。你觉得呢？”
“马八进七。”
“象三进五。”李苍耳按常用开局走，压根就没多想，“好，换个话题，就聊你用的招数，用钱暂时摁下吴宏伟还算常规办法。那天真正打动我的，是我妈说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并且还会再去一次。我听到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是，有一根长进肉里箍着骨头的皮筋突然松了，于是我就敢做手术了。其实这半年来很多人都想帮我，但只有你做到了。你可不可以想想，为什么只有你能这样精准地帮到我？”
“李苍耳竟然是话唠吗？车一平二。”
“因为是你，所以才有好多话想说。马二进三。”
“车二进，算了，不下了，无聊。”
“当然无聊，我想着你，心思不在棋上。但你又为什么下得这么常规呢？简直就是新手村水平，你在想我的问题吗？”
“闭嘴！”她咬字咬得很重。
李苍耳听话闭嘴，他觉得他现在就像棋盘上的小卒子，因为知道她用力隐藏的感情，所以顺利过了河，但她的理性对情感的打压过于强烈，他也就只能一步一步走，慢慢靠近她。
……
到了医院，了解了情况，张爱林是去亲戚家喝喜酒回来的路上倒在路边的，送医之后药物治疗中，还没有手术清除血肿减压的指证，家属能做的就只有等，家属朋友能做的也就只是陪伴了。
“看出血部位和出血量，还不算太凶险，你不要忘坏处想。”李苍耳安慰张青山。
“你不用安慰我了，你们在我旁边说说话，帮我转一下注意力就行。”
李苍耳想起，上次他们二人坐在张爱林的病房外时，张青山心乱着，但还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安慰他，有这样的朋友，他怎么能不感恩呢。
李苍耳拿出手机，默默给他转账，他之前发一篇顶刊论文，医院的奖金这个月才刚到账。
张青山看到手机提醒，拍他，“不用，暂时钱还够用。”
“留着当备用金，用不着了再还我。”
他勉强笑了笑，“谢了，我现在就是，不想说话，也不想老想这个事，你们俩说会儿话吧，聊点跟这个病没关系的，帮我给脑子松松劲。我现在特别羡慕你们，能吃上爱情的苦，说明日子过得也还挺好。”
李苍耳转头看余知乐，她从那句“闭嘴”之后就很少说话了。
现在，她明显有被触动，但也只是说：“你说吧，反正你现在变话唠了。”
“好。”李苍耳转向张青山，“那我给你讲讲我的爱情观吧。”
“额。”余知乐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但又没拦着他。
李苍耳盯着余知乐说：“我的爱情观是，真爱难得，所以一旦确定自己遇见了真爱，那就永远都不要放开她。”
余知乐没理会他，起身去张青山另一边坐下，对着他说：“我的爱情观是，世界上没有独一无二的人，我喜欢的外貌、性格，也不会是某个人独有的。我能喜欢上第一个人，就能喜欢上第二个第三个，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要选最复杂关系呢，我想选最简单的。人生不是比赛，不是说选最难的就能得最高分，可能最简单的才是最高分呢，你说对吧。”
张青山吱唔了几声，没说出什么来。
李苍耳急了，“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最简单的选项不应该就是那个相亲的吗？你为什么不选他？”
“要你管！”
李苍耳还在组织语言，一个嫩生生的护士走过来冲着他们喊：“要吵出去吵，别影响病人休息。”
李苍耳和余知乐对望了一眼，都不做声了。
半分钟后，手机响起，李苍耳看到余知乐发过来一句话——
【我把话放这了，我要是和你复合，我当着全茶树坪的人说我余知乐大傻逼！】
李苍耳看的微微皱眉，但回了句——
【记得提前通知我，我请全村吃席。】
余知乐对着他做了个弹脑门的动作，但终究是没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