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这盘是真输了,一滴水都没放啊。”王巧凤把一直拿在手里盘玩的手串往桌上一丢,靠进椅背里叹气。
余知乐微笑,她最近是真的找回下棋的快乐了,也找回了八分功力。
“小余你棋风带邪性,不好对付。”
余知乐收捡着棋子,淡然道:“下棋是要算的,但又不是只比算力,我会算,对手也会,还不一定算力比我差,就是得出点邪招才行。”
说到下棋的那么点邪性,余知乐突然想到,她给李苍耳制造一切向好的假象,用的也是邪招。由此又想到他们十年前的对局,李苍耳的棋风很正派很规矩,全靠算力在撑,所以才会落她下乘。不只是下棋,他这个人,似乎也一直在靠理性、智识、技术这样的硬实力在生存,太守矩,才会被吴宏伟那样的人困扰,才会被亲生母亲压制。而她自己,用天性里带来的那点邪性,就可以替他打赢他的仗。
余知乐想到此处,看到了自己比李苍耳强的点,心情更好了,也不去深究自己为什么又想到他了。
“嗨,发什么呆呢?”王巧凤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串,“我能教的东西太有限,过几天带你去拜个师。”
“谢谢老师!”
王巧凤和她下棋的这些天里,胜负各半,但人家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手,比她稳健多了,所以余知乐也心甘情愿叫她老师。
两人还要继续聊下棋,余知乐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对王巧凤说:“老师,有个检测机构愿意资助我在茶树坪免费做宫颈癌筛查。我之前跟您说过,宫颈癌是全球发病率死亡率排第四的肿瘤,是中老年女性杀手,很有必要筛查。”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比我女儿都还小,给你看妇科我是真不好意思。”王巧凤说完了这个,脸色一转,“算了算了,支持你工作,你要做什么检查都行。”
总算拿下这个老顽固,余知乐给她添了杯茶,“那您再帮我劝劝您那些老姐妹呗,我这前期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
“行,忙去吧。”
余知乐道了别走了,她今天还有另外一项任务呢。
一个公共卫生专业的在读博士要过来找她调研基层医疗,是余跃龙介绍的,明显就是个以工作为借口的相亲局。但余知乐正好想博采众长,听听公卫人对基层医疗的看法。再说了,余跃龙激将她,说她不相亲就是放不下李苍耳,激得她不得不答应见面。
十点钟刚过,那人便如约而至,脸算不上十分好看,但胜在清爽挺拔,是耐看的。
“你好,我是林成岳,我们电话联系过的。”他主动同余知乐握了手,又递过来一叠文件,“我找了些适用于秦岭山区公共卫生工作的文献,给你做参考。”
余知乐接过来看了看,他不只是找了文献,还整理了一篇综述出来,省得她一点点啃了。
可能是看她对这份见面礼还比较满意,林成岳又说:“以你的教育背景,做paper work不会比我差,我只是想从公卫角度做点功课,抛砖引玉罢了。”
这倒让余知乐有些意外了,很多男博士好为人师,在异性面前酷爱卖弄学识当老师,他倒是没这毛病,于是由衷夸了句:“不用这么谦虚,大略看一眼就知道,水准很高,对我也很有用。”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余知乐便给他看茶树坪的资料。
林成岳读得很认真,时不时提问,也记了些笔记,是踏踏实实在做事,不像是接着做调研的名义来相亲的,搞得余知乐倒有点意外,可能是余跃龙自作多情了吧。
看完了资料,林成岳评价:“说实话,比我预期的好太多的,你做得很落地。”
“你预期是什么样?花拳绣腿?表面功夫?”
“差不多吧,你北大的本硕,又是外科方向的,算是金字塔尖的那种临床医生了。我见过很多大外科医生,大多看不上基础医疗,就算做也是表面功夫,混个下乡支医的名头而已。我是真没想到,你能做得这样细致、落地,全科思维很好,地域性的东西也考虑到了,方方面面都很好。”
余知乐笑了,“你一向这么坦诚吗?”
“难道你更希望我修饰语言,不承认错看你,直接夸?”
“坦诚是优点,”我喜欢。余知乐留了后半句没说,她是喜欢坦诚这一特质,但并不想给对方造成误解。
看过了书面资料,余知乐又带他去家访,第一站就是七星叔家。自控盐事件之后,余知乐给他做了高血压高血脂的生活方式管理,过程是痛苦的,但结果是喜人的。
他们去的时候,七星叔正在炒菜,余知乐看他炒的是瘦肉,放盐不多,酱油也只撒了一点点,赞他:“叔,这一阵很自觉嘛。”
“我的手就是称,刚刚那一点盐,最多两克!”
“那是,您老厉害。这位林博士大老远的过来,就是想看您这绝技呢。”
林成岳做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
七星叔听罢,立刻挥舞起锅铲,讲起了当初余知乐从他家里抢盐抢酱油抢榨菜的事。
林成岳听了,歪头对她说:“想想就很有趣,可惜我当时不在,错过了名场面。”
这人还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呢。
余知乐原本打算见过林成岳后,向余跃龙狠狠吐槽一番,叫他以后不要再介绍相亲了,但这个林成岳还真是没的吐槽,很正常很随和很靠谱。
七星叔讲完了,热情留饭,但余知乐早已跟杨桃说了她今天多带了个人来吃饭,便拒绝了。
到了杨桃那,看她带了个男的过来,杨桃碰倒了油瓶,高明明打翻了汤碗,也就大侠奶奶还算淡定,稳坐泰山。
余知乐这才想到,别人会以为她是故意的,故意要叫李苍耳知道她已经开始相亲了,但她其实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可当着林成岳的面,她也没法解释,于是只能装糊涂,照常吃饭。
吃饭时她余光瞥到杨桃偷拍了林成岳,想到她应该会发给李苍耳,第一反应是想阻止,但仔细想想又做罢了,她为什么要在意李苍耳怎么想,他已经不属于她生活的一部分了,他爱怎么想随他去。
下午,林成岳又做了很多调研工作,认真到完全不像是来相亲的。直到他要走,也没说什么暧昧的话。
是我想多了吧,余知乐觉得自己得了恋爱后遗症,容易把事情往爱情的方向想,因此又在脑内骂了李苍耳几句。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她其实没想错,林成岳上了车,又下来,递了一小叠纸过来。
“我对你的印象很好,希望能进一步了解。这是我的相亲简历,请你收下。我们可以保持联系吗?”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很对余知乐的路子,但她毕竟对人家没想法,心想当面拒绝太残忍,不如就先收下这个简历,等他走后再找个理由拒绝吧。
余知乐接下简历,原想直接告别,可另一辆车疾驰而过,又在几米外紧急刹车,想不注意到都难。
更惊人的是,下车的竟然是李苍耳。
余知乐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李苍耳过来了,她竟然挽住他的手,对林成岳说:“不好意思啊,我有男朋友,我爸还不知道,所以才……我看你也是真心想来调研,也就没拦着你,想着当面跟你说清楚情况。”
“没关系,我今天来也有收获。”林成岳笑了笑,挥手走了。
他走远了,李苍耳扬起自己的手,“怎么我又成你男朋友了?”
余知乐甩开他出了汗的手,“拿你挡一下烂桃花,别多想。”
“烂桃花吗?”他抢过余知乐手里的简历看,“长得没我好看,但也挺顺眼。学历、家庭背景都不错。连征信报告和体检报告都附上了,这也不是烂桃花啊。不是这小子怎么连传染四项检查报告都给你看,还写自己参加了男性HPV疫苗临床试验,这想得过分周到了吧。那我就只能祝愿他随机到安慰剂组,白挨几针。”
“这也不是给你看的!”余知乐去抢,没抢到。
“难道性格很差?”
“温和有礼,谦逊坦诚,我今天跟他相处得很愉快呢。”
余知乐这么说,本意是想故意气气李苍耳,但没想到他听了却笑了,笑得有些放肆。
“你笑什么?”
“高兴啊,因为你还爱我。”
谁给了他勇气这样说话!难道事业有成的李苍耳是这么自负一个人吗?余知乐被激怒了,骂他:“你这叫钟情幻想,是病,得治。”
可他没有半分不悦,挥舞着林成岳的相亲简历说:“你先别急,听听我的分析啊。一个优质相亲对象,你拒绝了,也合理,可以说不喜欢没感觉。但是拒绝的方式就很值得思考了,以这个林成岳的性格,你只要暗示没兴趣,他就不会纠缠,我看得出来的,你一定也看出来了。那么你为什么非要拉上我呢,答案只有一个,比起拒绝他,你更想要接近我。综上所述,你还是爱我。”
“你病得是真不轻。”余知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着路边的野生苍耳狠狠踩了两脚,这东西居然还开了花,看来很快就要结出那种沾上了就甩不脱的果子了,烦人。
“那你给我看看病?”
余知乐不搭理他,自己往回走。
李苍耳追上来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
“我不在乎。”
“我给你送东西来了,听说你又开始下棋了,我把你以前的笔记棋谱拿回来给你。”
怎么在他那?余知乐好奇,但忍住了没问。
“你等下,我去拿箱子。”
看他真从后备箱拖了个大行李箱箱来,余知乐忍不住吼:“你是不会寄快递吗?”
“我十个小时就到了,比快递快多了。”
额,余知乐被他的歪理打败,无语了。
可上次分开的时候,他还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才过去一周多,就算是真的得了钟情幻想,也不至于突然自信奔放到这程度,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余知乐想着想着,逐渐皱起了眉,他该不会知道吴宏伟和杨秋实是她搞定的了吧。但杨秋实没理由说,就只能是张青山了。
说好了不告诉他的,余知乐气得想骂人,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
李苍耳追过来,一脸认真地说:“不用问了,是他说的,我都知道了。余知乐,你听好了,我爱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承认你也爱我。”
余知乐气笑了,“哇!难怪你疯成这样,他没告诉你吗?我做那些事,完全是为了让你远离我,跟什么爱不爱的一点关系都……”
手机里突然传出了声音,打断了余知乐的话。
——“喂,听得到吗?你们能来市人民医院吗?我爸出事了。”
“听得到,出什么事了?”
“脑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