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乐很久没有这样真情流露过，看到余跃龙来了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何反应。
“记住，你读不读博，什么时候读，都是你自己的事，他说什么都不能证明你错了，不要被情感绑架。”李苍耳在她耳边说。
“嗯，我自己的爹，我来应付，你一会儿少说话。”
“好，去洗把脸，别给他看见了。”
余知乐早就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但没想过思维会这样重合。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都知道，在父母面前展示脆弱，只会引来更猛烈的攻击，有些家长对于孩子的痛苦，是隐隐抱着一种享受的姿态在观赏的。
两人匆忙洗了脸出来，整理了表情和心情，余跃龙已经在走廊那头了。
“看得出我哭过吗？”余知乐轻声问。
李苍耳正拿着扫把扫地，歪头看了看她，“这里看不出，但是灯光下应该可以。”
余跃龙走过来，把两人细细打量了一番，“不是，你俩又？”
余知乐在心里嘟囔，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俩算什么了，怎么跟你说。
“算了，”余跃龙显得很不耐烦，“你俩来回拉锯扯据的，我看着都烦，爱咋咋地吧，反正博士必须念。”
“我也不是不读了，是打算明年再考。”
余跃龙趴在栏杆前，点了支烟，吼道：“不是，你窝在这山里能干啥呀，真把老头老太太夸几句当好处了？”
余知乐上前去把他烟摁了，“山里不能抽烟，容易起火。”
“你原来那么听话一孩子，怎么还管上我了？”余跃龙拉了李苍耳过来，“说，是不是你教的？”
李苍耳推着余跃龙往外走，“叔叔还没吃饭吧，去我家吃饭吧。”
“气都饱了，都快九点了吃什么吃！”余跃龙嘴上嚷嚷，但还是被李苍耳架着往外走了。
到了他们家，李苍耳摁着他坐下，就拉着余知乐去厨房了。
“躲不是办法呀，总要面对的。”余知乐看着他洗手做菜，自己也伸着俩手，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帮忙，“要不我出去跟他聊吧。”
李苍耳找了个椅子给她，“你放心歇着，外婆搞得定。”
“哦。”不过大侠奶奶确实让人放得下心。
余知乐坐着歇了会儿，又站起来转了一圈，夺过李苍耳刚从后面菜园子里摘出来的薄荷叶洗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看他在腌排骨，便问：“那个有薄荷的烤肋排，一直都是你做的吗？这一阵没吃过，我还以为是没薄荷了，原来是大厨不在。”
“你来茶树坪之前，我在家里没事做，脑子里的负面循环停不下来，只要醒着就在想，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做手术了，我这辈子是不是彻底废了。只有找点事做，才能暂时躲开那种焦虑，所以那一阵就学了很多菜。”
“以前你不跟我说这些。”
“以前那样不好。”李苍耳把腌好的排骨放在一边，又去洗手处理别的食材。
“所以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天天找我比这个比那个，也是为了找事做？”
他塞了个洗过的冬枣到她嘴里，“主要目的是见你，次要目的是练习接受挫败感，找事做。”
“行吧，我就当是这样吧。”
……
李苍耳一定是故意磨叽了，饭一个小时后才上了桌。
余跃龙喝了点酒，脸已经红了。
大侠奶奶倒是稳如泰山，像平常一样招呼大家吃饭。
余知乐悄悄看着，祖孙俩挤了挤眼睛，然后李苍耳就开始事无巨细地问她膝关节手术后的情况，俩人都还刻意提高了声音，让旁人没法插话。
她斜眼看着余跃龙，他气得吹胡子，但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也没好意思发作，只闷头多喝了几口酒。
余知乐看他喝酒，又怕喝多了伤身，把酒挪开，把那个薄荷肋排给他挪过去，“爸你尝尝这个，我爱吃这个。”
他们父女俩脾气不合，但胃口是合得来的。
余跃龙默默吃了几块排骨，终于给他等到了一个安静的间隙。
他拍桌子，“老爸以前说你赢不了他就不供你读博了，那都是气话，当着大家面，我认个错。孩子，回去读书吧，在这干不成什么事。”
余知乐轻声解释：“跟那事没关系，我就是想多留一年。”
“废物！废物！你现在一点都不像我余跃龙的女儿。”他脸色突变，丢掉筷子，瞪着眼睛说：“好，你要是不爱做我女儿，做他们老李家媳妇去吧，老实结婚生孩子去。”
“我也不是要结婚！”余知乐也吼了句。
余跃龙提高了声音：“我在你这个年纪，连你都有了，也进国家队了，还差点拿了亚运会金牌。学业，事业，家庭，你总得抓一样吧。”
余知乐也被激怒了，“又是这老一套，一喝酒就提你那当年勇。我以前都没好意思问，怎么是差点拿金牌呢？怎么就没拿到呢？”
“我耳朵受伤，影响了平衡，你学医的你不懂这个吗？”他眼睛红了。
那祖孙俩都打哈哈，想要把他们分开。
余知乐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李苍耳，冲过去喊：“是我让你受伤的吗？你自己人生不顺，就非要逼死我吗？”
余跃龙脚下不稳，险些跌倒，他扶着饭桌，眼睛直勾勾看着地面，“我喝多了，我睡觉去。”
李苍耳扶着他进了自己房间，好久才出来。
余知乐忙问：“你看醉得厉害吗？我刚刚是不是过分了？”
“好像没喝多，我让侧着睡了，没事的。”
大侠奶奶摇着临时轮椅过来，“没事儿，我盯着呢，没喝多。倒是，”她停了几秒，“小余有空回家问问你妈，我估摸，你爸有事瞒着你呢。”
“嗯。”
“也别多想，真有什么事再解决吧。”大侠奶奶说完，拍拍李苍耳，“送小余回去，晚上你睡你小舅妈那屋，她今天不回来。”
两人回去的路上，余知乐踩着树影问：“你说，怎么办呢？我爸不让我做自己，我应该反抗的。但是就像今天，惹他难受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李苍耳揽过她的肩，慢吞吞走着，“我也不知道，我和我妈相处，也是这样的感觉。你说她有多罪大恶极嘛，也不至于，只是控制欲太强，又好面子，想把孩子塑造成完美的商品，在社会上卖个好价钱，在人前得个脸。她有时候也会说俩句好话，做点贴心的事。”
“对啊，我看新闻，有的人小时候被父母遗弃，大了找回来，他们不愿意认。那种状况，是我我也不认。但是我们这样的，对父母，怨气是有的。但他们吧，好像也没有杀人放火那种程度的大错，所以也不可能多么恨他们，只能磕磕绊绊地相处着。”
“唉～”两人同时叹气。
李苍耳停下来，捧着她的脸说：“不过呢，心理学认为，父母不一定天然爱着孩子，孩子却一定生来就爱父母。这是你的出厂设置，不要怪自己。我现在是，小事听爸妈的，大事自己做主，你也可以试试。”
余知乐看着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好像对角色转变一点都不意外哦，这么快就又入戏了？”
“我入了什么戏？”
她垫脚亲了他一口，看着他闪起光的眼睛，笑着说：“再次成为我男朋友的戏。”
“啊！失败，怎么给你抢了先？”
“那我们现在分手，再来一次？”
“不要，你太难追了。”李苍耳抱紧她，“话说，白板上的那些计划，有用吗？”
余知乐认真想了想，“我找到了你在报纸上登的公告。那个楚汉杯象棋比赛，报名链接你发过来，我没回，但是我真的报名了。还有就是，这个。”她掏出手机来给他看，“看，余跃龙还真的真情实感地夸了我几次呢，你怎么做到的？”
“以后再给你看吧。但是这些真的是关键吗？”
“哇你这个人好较真，什么事情都要搞清楚原理吗？”
“嗯，以防万一再被甩了，还用得着呢。”
余知乐笑了，“那些事情是很贴心，很感人的。”
“但是？”
“但是，我不是会被感动的人。饭前那一段，是真冲动了。现在嘛，是因为，虽然搞不清楚我自己怎么想的，但就是想要和你呆在一起，那就再试试呗，反正你超好追，亲一下就到手了。”余知乐说完就走，留一个骄傲的背影给他。
“什么叫亲一下就到手？也不是什么人亲都有用的好吗？”
“你最好不是。”
……
回到她房间，李苍耳还在絮叨：“不是啊，你看我人生前28年也没让人给拐了去啊。”
“就等着让我拐呢？”
他点头，“我之前还想过，你要是提前打开那盒子，看到那份信多好啊。如果我们早点认识，那……”
“那怎样？怎么不说了？”
他一脸认真，“我读博的时候，实验不顺，如果那时候从实验室出去就能看到你，多好！”
“想得美，要是早点认识，我应该只会加倍恨你吧。”余知乐说完了，又觉得何苦呢，心软了，声音也软下来，“今天我爸在这，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你回去吧，早点睡，明天早上帮我通报一下老余的情况。”
谁知道李苍耳竟然盯上了那个粉色硅胶小狗，眼睛怎么就那么尖呢？不过也对，这东西是新增的。
“怎么买这么一个摆件放着？”他拿起来问。
余知乐自己知道那东西的用途，一时心虚，伸手去抢，抢是抢下来了，但却不小心摁到了开关，那狗嘴处就发出了一些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疑的动静。
“这什么呀？”
“下次告诉你，回去吧。”余知乐大力将他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