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附近一场公交车车祸，让全院半数外科医生都忙了近三十小时，才将几十个患者的伤情控制了下来。
李苍耳从最后一台急诊手术上下来，跟患者家属和处理事故的交警交代过病情后，挤进麻醉科的休息室躺下了。
“起来，回你们科睡去。”有个麻醉师喊他，还没等他起来，那人就在旁边挤着躺下了。
李苍耳用力睁开眼睛看了看，确定是个男的，就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大手拍在他脸上，“关闹钟啊，才睡半小时啊，你们外科佬不要命吗？”
李苍耳晃晃脑袋，拿起手机看，确实是他的闹钟响了，标签是“回茶树坪”。
他想道歉，那麻醉师却已经打起了呼。
李苍耳揉了揉闷闷的脑袋，轻轻推开那麻醉师起来，匆匆回了科室，直接进了科主任的门，“主任，我今看能走吗？”
“走吧走吧，科里半年没你也转得开。上周没给你假，没看见那小姑娘，人都蔫了。”
“谢谢主任！”李苍耳转身就跑。
“见人姑娘之前洗个澡吹个头，瞧你那熊样。”科主任在身后喊。
“知道啦！”
“年轻人牛劲真大！”
……
“到了，您醒醒！”
李苍耳眼前罩着网约车司机的大脸，他迷迷糊糊扫码付车费，听着那司机问他话。
“您是医生？您知道昨儿那事故死了几个人吗？”
李苍耳没理会他，他连着做了六台颅脑外伤手术，脑子里糊糊的，像是跟整个世界隔开了一层，没法交流。
“切，不就是个医生嘛，装什么高冷。”
司机吐槽，李苍耳听见了，但他毫不在意，不相干的人不喜欢他又怎么样，只要在意的人喜欢他就好了。
可是，他在意的那个人也不愿意说喜欢他呀！李苍耳想到这里，难免会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可能余知乐真的已经完全放下了，可能她的爱完全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呢。
“哎呦喂，我错了，怎么还给您说难过了呢，我道歉，求您给个五星好评。”司机安慰他。
“跟你没关系。”李苍耳开门下车，怅然若失，直到换好登机牌，心里仍然问着那个问题——
她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但从广告牌中反照出自己疲惫的脸时，心里的阴霾又散开了，他觉得自己只是被身体上的疲劳动摇了意志，他想的没错，她是真的爱他，他终究会得到她的爱。
……
“先生，醒醒，我们落地了。”
被空姐柔和的声线叫醒，李苍耳看着外面渐渐阴沉起来的天气，庆幸没有买晚些时候的航班，否则可能都回不来了。
睡了一路，养好了精神，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
李苍耳很快找到了自己停了半个月的车，交了巨额停车费，往茶树坪去了。
“嗨！我上周没回来，有想我吗？”见面之后，他预备这样对她说。
*
余知乐用双手压住张爱林的大腿，指示：“叔你用力抬腿，两边都用力啊。”
余知乐又双手一前一后抬起他的右小腿，“叔，踢腿，用力踢。”然后又照样做了左边。
……
一整套肌力测定做下来，余知乐心里大概有了数，“爱林叔，您右胳膊右腿不是完全没有肌力，我看有3级呢，0级才算完全瘫痪，您这样的不算严重，好好配合复建会好起来的，您要有信心啊。”
张青山母子俩也在一边附和。
张爱林抓起床头的水杯丢过来，用稍微有些含混的声音吼：“出去！让我死了算了！”
余知乐躲开了茶杯，并没躲出门去。
张爱林脑卒中后侥幸活命出院了，但却落下了偏瘫的后遗症，这让他本就受了打击的意志完全崩溃，因此完全不肯配合治疗。
余知乐招呼了张青山过来，“如果患者自己不愿意主动做复健，家属也可以协助做康复训练，我教你怎么做。首先是坐卧训练，不能让他一直这么躺着，越是不动弹肌力就越差，而且躺久了还会长褥疮，病人很受罪。坐卧训练很简单，就是帮助他坐起来，再躺下去，我看你在医院里照顾得就很好了，这个不用教了。”
“嗯。”
“然后就是手部训练，你看我怎么做啊。“余知乐抓起张爱林的右手，托住肘关节，以此作上下左右活动，还演示了旋转、伸曲手臂的动作。
张青山照着试了一遍，张爱林故意用了力，在他身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对对，就这样，叔你要生气想摔东西想打人也别忍着，摔、打，都是很好的肌力训练。”反正他现在的肌力很难伤到人，余知乐也就这么说了。
张爱林瞪了余知乐一眼，眼神有怨气，但已经不再抗拒张青山给他做训练了。
能迈出第一步就是好的，余知乐继续讲：“还要做腿部训练和日常自理能力训练，腿部的动作和胳膊是差不多的，我一会儿示范。自理能力训练就是，吃饭穿衣洗漱这些，只要叔勉强能做，你们家属就不要大包大揽，尽量让叔自己来，哪怕是吃饭撒一点，穿衣服扣不好扣子，都没关系，关键是病人自己得练习着做这些事。练多了，会越来越好的。”
教会了张青山，余知乐就出来了，见边上没别人，她问：“最近怎么没看见你和明明一起呢？”
“我忙家事，她忙村务，顾不上。”
余知乐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应该还有别的事，但别人不想说，那就算了，她不喜欢刺探隐私。
“在我家吃饭吧，最近多亏你了。”
“我约了大侠奶奶学棋，顺便就在她那吃了。”
余知乐过去学了棋，吃了饭，又和大侠奶奶杀了两盘，虽然全都以败北收场，但心情大好。
只是天气却不像心情这般好，余知乐正要走的时候，天沉下来，九月的残夏回光返照，带着暴雨杀回来了。
大侠奶奶拉住她，“等雨停了再走，你回去路上有一段路发生过滑坡，危险。”
“嗯，我等雨停。”
大侠奶奶丢过来一本笔记，“苍耳当年学期的时候整理的，你拿去看吧，上他屋去看，他那个台灯对眼睛好。”
余知乐想想，他又不在，把他房间当个自习室又有何不可呢。
但又上次在他房间不期而遇的事故在，余知乐这回进门后立刻就开了灯，把房间里所有能藏人的角落都搜寻了一遍，没人。
但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滑稽，她又不免窘迫起来。
该死的李苍耳，在与不在都能影响她的心情，烦死了。
算了，看笔记吧，余知乐正要在书桌前坐下，却不得不注意到房间中比上次多了块白板，大到无法忽视。
白板上写满了字，看得出是个思维导图，最上方有个标题——余知乐为什么无法接受我？
下面分成了两栏，分别是——象棋比赛和十年负面情绪。
象棋比赛那部分又分成了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十年前比赛”，一部分是“旧日梦想”。十年前比赛哪一项又分出了三个关键词——确认事实、拿回冠军、登报声明。旧日梦想之下的三个关键词是——学、练、赢。
“所以，你告诉了我当年的事实，找组委会拿回了冠军头衔，这个登报声明呢？不会真的买报纸版面了吧。”余知乐盯着白板自言自语，很顺手地拿出手机发信息问报纸怎么回事，但还是在点发送键的时候改成删除了。
“旧日梦想，学、练、赢，我现在学也学了，练也练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应该会很骄傲吧。让你开心了，是我的错。就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让我赢？”余知乐拿起白板前的记号笔，在“登报声明”和“赢”上面打上了问号。
她目光锁定白板右边栏，右边写的是她说过的话——爱、恨、羡慕、嫉妒、想成为、想杀掉。
每一个关键词边上都有注解。
爱：保留，绝对保留。
恨：好像说恨比爱更长久？真的吗？
羡慕：如果你了解我更多，一定不会羡慕我。
嫉妒：嫉妒我什么？杨秋实这款妈？
想成为：如果可以回到出生的那一刻，我都不想成为我自己。
想杀掉：不，你不想。
“想得还挺多，看姐给你批注一个。”余知乐拿起笔，在每一条后面都加上了自己的想法。
爱：保留，绝对保留。【不存在的东西无法保留】
恨：好像说恨比爱更长久？真的吗？【真的】
羡慕：如果你了解我更多，你一定不会羡慕我。【同意】
嫉妒：嫉妒我什么？杨秋实这款妈？【比我爸强，毕竟给资源】
想成为：如果可以回到出生的那一刻，我都不想成为我自己。【。。。】
想杀掉：不，你不想。【也不是不想，主要是杀人容易抛尸难】
在“想成为”那个条目下，余知乐原本想写【我已经不想成为你了，我想找到真正的自己。】但这句话太过于走心，于是她只是想了想，打了几个句号在那里，什么都没写。
写完之后，余知乐后退两步看那白板，她对自己的批注很满意，但同时又想到，他随时会回来，随时都有可能看到这些，慌乱间拿袖口去蹭。
但只蹭了掉了半个字，余知乐便停下来了，“留着呗，就等着你来看，等你看到自己的计划全被我知道，我看你怎么办！”
咚～咚～
敲门声响起，余知乐手里的记号笔掉在了地上。
“你慌什么？心理素质真差，得练。”她轻声骂了自己，又换上冷脸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