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苍耳连续几天没睡好,原本身体是沉重的,但因着这三十几个小时的惊喜,疲惫一扫而空,轻快的心连带着整个人的都快要飘起来了。
到了北京,给余知乐报了平安,又通知了老同学秦朗,余知乐还没回复,秦朗的电话就来的,说话的却是他的妻子。
“你下午要是没事,辛苦来看看他吧。”
“出事了吗?”李苍耳问。
“钻牛角尖了,过来聊。”
“好。”
李苍耳赶过去,一眼就明白老同学的牛角尖钻得有多深了。原本小太阳一样的人,整个暗淡畏缩了起来。
“想什么呢熬成这样?”
“学术造假会导致AI学习错误。”
李苍耳想了想,“我的专业只能分析一半,确实有学术造假,甚至有大牛造假带偏整个研究领域。至于AI学习时是否能分辨真伪,这个只能由你的专业来回答。”
“你就不能骗他说不可能吗?你们脑子里除了逻辑就没有感情吗?”秦朗的妻子在一边抱怨,她学法的,更入世一些。
“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我跟苍耳琢磨琢磨。”秦朗看着妻子出去了,问:“那你自己读别人的论文,分得出真假吗?”
“大部分可以。”
“好,你帮我写一个判断论文是否造假的手册出来,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没别的要求了?”
“没了。”
李苍耳点头,“好,可以做,但是我只有一周时间。下周我要去医院,连体婴儿的二期手术就在下周。”
“看来我这里终究是留不下你。”
李苍耳没说什么,找人要了台电脑开始工作了。前一天从茶树坪走的时候,没想到会在外面过夜,所以也就没带电脑出来,但好在都有云存储,不碍事。
……
时隔几天再回到医疗站,也许是心境变了,余知乐觉得这几间旧屋子似乎亮了起来,红砖铺的地也比之前踩着舒服了。
但可能是累了,小腹隐隐痛了起来,她找来一包布洛芬颗粒冲水喝下,打开了电脑。
前一阵子镇卫生院派人来过的,帮她充当了临时检验科,给村里的脑卒中高危人群采血检验。出了结果后,余知乐挨个给出了方案,需要用药的在她这里看病调药,需要去医院治疗的也都给讲清楚了。
是时候该回访了,余知乐按照顺序,挨个给打电话问。大部分都听劝治疗了,只有一个老爷子年纪大认知略有退化,死犟不肯听,打电话给他儿子,却被当成诈骗电话给挂了。除此之外,就是普遍饮食控制的不好,高油高盐高碳水,让余知乐萌生了继续使出对付七星叔的方法来。
回访结束,已是中午了,但医疗站还是无人问津,余知乐去找高明明开广播通知自己开诊,却见办公室里只有张爱林,于是就顺便把劝不动的那个老爷子的事告诉了他。
“我来解决,小余啊,叔之前误会你了,以为你就是来装样子镀金的。电视上老是演那种做实验的高端医生,但我觉得你这样的才是办实事的好医生,把高血压心脏病脑中风这些病防住了,才是真的为老百姓办实事。”
“那您就听我的,吃饭盐淡点。”
“我尽量。”
……
李苍耳的手册还没做完,秦朗就精神起来了。说白了,他们这种人,不怕出问题,就怕找不到解决方案。一旦理清了思路,执行层面再困难也打不垮精神。
他精神了,非要拉着李苍耳去饭局,说是认识些医疗圈大佬。
饭局上,众人大谈AI医疗的前景,似乎都充满了信心。李苍耳知道这是一个可能开启新时代的方向,但他自己没法对此兴奋起来,他还是喜欢实实在在的病例,喜欢高质量完成一台手术的感觉。
饭吃的差不多了,大家都站起来凑对闲聊,有个器械公司公司的过来,说他们是做手术机器人的,邀请李苍耳作为临床技术专家加入,参与下一代手术机器人的研发。
“我神外的,手术机器人有了解,目前适用的学科还比较有限吧。”
“机器人可以解决人手颤动问题,我想这个您有兴趣。”
李苍耳确实感兴趣,但还是刻意抬了抬手,“我想您应该了解我的情况。”
那人说:“技术都在脑子里,丢不了。”
秦朗凑过来,轻拍那人,“怎么抢人都抢到我眼前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那人留了联系方式,开了几句玩笑走了,秦朗却说:“我知道你会对这个感兴趣,我叫他来的。”
……
余知乐整理着进山时记录的笔记,又查了很多指南和文献做参考,终于差不多理出了个思路。
但思路有了,她却沮丧了起来,这份计划对于护林员的健康保健来说可谓是面面俱到,但就因为太全面了,以她一己之力很难执行下去。
但焦虑无用,行动才是唯一解法。余知乐沉下心来,想,不管能不能实现,还是按照原本的思路写出来吧。
一周后,计划书完成。余知乐想了想,直接去找了大侠奶奶。
听过她的讲解后,大侠奶奶赞赏:“看得出你用心了,考虑得很周全。”
“但这个事,我自己做不了。”
大侠奶奶掏出一个小本子,戴着老花镜翻了半天,找出一个电话给余知乐。
“这个老板给我们捐过安全设备,老公益人了,找她。”
……
李苍耳再一次回到医院,耳边似乎不太会响起《感恩的心》了。
头部连体婴儿的二期手术方案是分离共享静脉,和一期分离动脉的底层思路上是基本一致的。手术具体方案早就做出来了,三维重建模拟也做了好多次了,整个团队在术前演练了几次,一切顺利,整体气氛比上次轻松多了。
夜深了,除了夜班同事,大家都回去了,预备养足精神参加手术。
李苍耳独自一人进了示教室。
在手术显微镜下,鸡蛋、显微镊、显微持针器、手术刀、缝合针、6-0的缝合线、线剪,依次排开。
李苍耳盯着显微镜视野,掀掉鸡蛋壳,在白色薄膜上做了个切口,然后开始了缝合。
缝合完成后,他将鸡蛋倒过来,没有意思蛋液流出。
第二日一早,手术开台,李苍耳站在边上,心里知道如果这次需要他顶上,他会毫不犹豫地接手。
九个多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李苍耳这个替补没有上位,但心境已经大为不同了。
他去换手术衣的时候,看欧阳院长在边上坐着,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手好像好了。”李苍耳顿了顿,“但是还想把假休完,有女朋友了,想多陪陪她。”
欧阳院长笑了笑,拍拍他走了。
站在柜子前,李苍耳看着自己的白大褂,摘下了胸牌。就拿这个去给余知乐看吧,告诉她不好意思我是同行,只是之前坠入低谷了,谢谢你将我拉起来。
……
余知乐注意到,大侠奶奶和杨桃最近似乎吵架了,似乎是为了氧吧。前几日还在饭桌上吵,这几天干脆见不到大侠奶奶来。她随口问起,杨桃说她去了老姐妹家。
吃好饭,余知乐拉住高明明问:“氧吧怎么回事?”
“好多人看氧吧生意不错,想加盟。”
“可那不是虚假繁荣吗?”
“我劝了,有几个非不信,说我和杨桃独揽生意,不给他们赚钱。”
“那这事有啥可吵的,杨桃不接受不就行了。”
高明明沉默不语。
“她不会是想接受吧,把场面撑大点,再搏一搏?是这意思吧。”
高明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不是窟窿越捅越大么?余知乐急了,她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要参与茶树坪内部的事情,可知道了杨桃的往事,又没法不同情她。余知乐想起自己之前想过的计划,径直走向了杨桃。
“我记得你之前说考了执医证?”
杨桃神色躲闪,“后来我自己研究过了,证早就作废了。”
“那还可以再考啊,你想过做医生吗?”
“早些年想过,但太久没接触临床,不敢想了。”
余知乐劝她:“我考证的时候看到好多四五十岁来考的呢,以前的赤脚医生都没证,都是规范起来后,大龄考的。”
“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个。”
余知乐不爱跟人弯弯绕,于是便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靠做生意转移注意力,但是考证做医生可能是个更可靠更长久的路子。”
“杨光这么跟你说的?”杨桃脸色微变,“他今晚就回来了,走了两周了,想他吗?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管我的事。”
余知乐受了一盆冷水,但顾及她的心情,默默走了。
杨光确实要回来了,他说大约九点多就能到茶树坪。
余知乐翻着手机,看着两人这两周来的聊天记录,捂嘴笑。
他发了一堆东西,但大体就几个类型。早饭午饭晚饭,晒饭算一种。路边小猫小狗小花小草,日常算一种。我好想你啊,肉麻算一种。我常常突然想起那天早晨我们做的事,这算什么,回味还是撩拨?
余知乐回复,就是茶树坪所有鸡零狗碎的事情的文字播报,和千奇百怪的表情包,她有时候突然想起他,但又没什么事情要讲,就发个表情包过去。
就这样胡乱聊着,竟然也聊了很多,余知乐以前总觉得情侣没完没了聊天很土,她想着不在一起的日子里,只要知道对方坐标在哪是否活着就可以了,谁知自己谈了恋爱,竟也落了俗。
回了自己屋,也许是排卵期激素作祟,她竟然也细细想起了那个早晨,在心里骂自己真的是胆子够大,但转念一想,她也确实乐在其中。
余知乐去洗了澡,又换了个V领裹身的裙子,甚至还画了妆。
但照着镜子,她又在想,这样岂止是太刻意,简直就像女流氓。于是又换成了T恤背带裤,还把口红擦得略淡了些。
大约十点钟,门敲响了。
余知乐开了门,被一股洗发水的香气侵袭,伸手摸他脑袋,果然还带着潮气。
“着急回来,搭了个顺风车,旁边小孩吐奶吐我身上了,就洗了澡再过来看你。”
管他什么缘由呢,洗干净就行。余知乐流氓心思又生出来,关了门,压着他后脑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