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苍耳闪电一般回来了又走,余知乐觉得他很贴心,但又未免有点过度反应了。
她只是一时心情不好,何至于这样如临大敌。
不过几天后,她心里仍然是阴云密布,这才后知后觉,好像是真有点不对劲了。她悄悄在网上找了个心理量表做了,结果显示是轻度抑郁,倒把她自己也吓着了。
不过多看了些资料,又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有些抑郁情绪,还远远达不到抑郁症的标准。又或许就是像李苍耳说的那样,负面事件加上冬季气候影响,暂时有些winter blue吧。
不管是哪种,去医院看看,我不放心。这样的话,李苍耳说了好多次,但她倒觉得可以先自我调节一下。
不过这滋味确实不好受,她发觉自己对全世界都失去了兴趣,人也懒懒的不爱动。那个粉色硅胶小狗,过去曾经给过她许多不可言说的美妙体验,现在也被丢进柜子里,很久没拿出来过了。
不过即便如此,对外她还是撑得住,村医工作一切照旧,还天天给杨桃补着课呢。
“余老师,请您出来一下!”杨桃高亢的声音从外面穿进来了,她这一阵子故意管她叫老师,也经常用敬语。
余知乐出去,见到的却不只是她,还有坐着轮椅的张爱林。
余知乐眼睛湿了,她是高兴的。她这几个月常常见到张爱林,但他主动过来,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小余,教我复健吧。”
“好。”余知乐哭着给杨桃比了个大拇指。
她之前说她要搞定张爱林,说趁着冬天没多少事,把护林队主力都支出去,让其他人没事就去求助,一定能帮他找回价值感,还真给她做到了。
……
一个小时后,张爱林走的时候,已经试着自己摇轮椅了,虽然他只走出去了十米,但这十米,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余知乐走出医疗站的院子,目送着他离开,久违的有了些心情激越的感觉。
回头时,面前站着李苍耳。
“怎么又哭了?”
“高兴的。”余知乐擦了擦眼泪,把张爱林的事跟他说了。
“看,你少操点心,把事情交给别人做,一样可以的。”
“好吧。你怎么又回来了,才走了一周啊。”
“我嘴甜,人家愿意和我换班。”
“甜吗?”余知乐踮脚尝了尝,“还真够甜的。”
“我让你报名的那个比赛,快开始了吧,你最近练棋了吗?”
“巧凤老师有孙女了,带孩子去了。大侠奶奶也不在,我就只能在网上找人练练,网友水准层次不齐,效果差了点。”
“我陪你练,你要不嫌弃的话。”
两人进了医疗站,才刚摆好棋盘下了一局,杨桃就回来了。
“练棋呢?那我今天回家自习,不打扰了。”
余知乐拉住她,“不耽误,你在这看书,有不懂的问,我一心二用也能将死他。”
……
大半天后,李苍耳从椅子上弹起来,站墙角生闷气去了,他连输5盘,脸上挂不住了。
“不去哄哄?”杨桃低声问。
“等会儿就好了。”
果然,没两分钟,他回来坐下说:“我不是对你生气,我这人就这样,做什么都想赢。”
下班后吃过饭,余知乐又被他拉着溜达了五公里,这才回到自己屋。
“你困了吧,那我走了。”
余知乐轻轻挑眉,“今天心情还行。”
他眼睛亮了。
“我们验证一下吧。”她将他逼到门后,吻上了。
……
“好像还是不一样,没以前那种程度的热情。”他抬起头,略显失落。
“我也觉得。”
“再等等吧。”他用力抱着她,腰部以下却刻意留着空隙。
余知乐试着靠过去,却听到他在耳边说:“别。”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五点,你睡吧,我明早直接走,就不过来了。”
“嗯。”其实余知乐原本想说,冬天真的好冷啊,跟我挤挤吧,但那样的话,他一定睡不好,她不忍心了。
那就这样拥抱着吧,能在蓝色的冬天里拥抱着,也很好了。
他走之前,余知乐心想,我再勇敢一次,回应他的爱吧,于是便说:“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我研三那年考博,其实是可以考上的,是我自己故意出错,让自己考不上的。我今天只能说这么多,等我缓缓,再和你聊这个。”
“好。”他很勉强地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走了。
*
杨桃说她得了肠胃炎,一连三天都不来补课,急得余知乐都找到家里去了。
她看着脸色很好,还裹着毯子吃烤红薯呢。
“我看你病得也不严重啊,怎么就不能来补课呢?而且我们天天吃一样的饭,我怎么就没肠胃炎呢?”
“我偷吃零食了。”杨桃一连愧色,还捎带手递过来一个烤红薯。
“不想吃。”她最近食欲也不振。
杨桃拍拍大腿,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好吧好吧,我实话实说,你给我压力太大了,我每天拼命学拼命背,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你总是不满意,搞得我都有点焦虑失眠了,所以我就借机多休息几天,躲你。”
“我是这样的吗?”余知乐一直都觉得她自己就是这么学过来的,也就这么要求杨桃。
“减肥营都没你可怕,我真的,我都准备报个减肥训练营去躲躲了。”
“我难道和我爸是一种人吗?”余知乐问了,但也没等她回答,就拿起那个红薯,说:“我晚饭吃这个就好了,今晚不用做我那一份。”
心里想着事情回去,却见医疗站门口站着两个人等着她。
余知乐开门进去,给喜旺叔打了针。他得了前列腺癌,要做去势治疗,每四周就要打一针。
喜旺叔走了,高明明欲言又止,她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看见李苍耳进来了。
他瞥见喜旺叔的药盒,拿起来端详了会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戈舍瑞林啊,给我也打一针吧。”
“你开得到处方我就给你打。”余知乐随口回了句。
“晚上想吃什么?我做好给你送过来。”他问。
“这个。”余知乐指着红薯说。
李苍耳伸手碰了一下,“凉了,没收,我做饭给你送过来啊。高副村长需要送餐服务吗?”
“要。什么副村长,瞎说。”
等李苍耳走了,高明明也凑过来,看了眼那个药盒,问:“这药什么作用?”
“你可以理解为,化学阉割。”
“我靠,你们学霸可真行,讲个荤话外人都听不懂。但是,你俩之前不是进展挺快的嘛,怎么还没?”
“我最近情绪不好。”
“看出来了。”
“就,没那种兴致。”余知乐低声说。
“有这么严重啊,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呢?”高明明挤过来抱住她。
“没事,调节一下就好了。再说,你那么忙。”
“唉,这个冬天好难熬啊。我忙,但是也还是有时间给朋友靠一靠的嘛。晚上他要是不过去你那,我去陪你。”高明明坐下,托着腮,“我找你是想问问,你看爱林叔最近的状况,能受刺激吗?”
“有什么会刺激他的事吗?”
“这一阵,我把村里的事都揽起来了,但村委总得有个主任吧,过几天准备换届选举,把他换下去。”
余知乐盘算了下,“他这几天听劝,药好好吃着,也尽力做着复健,身体上我看问题不大。心理嘛,不好说。但你这事早晚得办吧。”
“是啊,没办法的事。”
“你跟青山聊了吗?”
“他倒是看得开,能接受。”
余知乐不禁感叹:“你俩这样简简单单的也挺好。”
……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一起去会议室吃了李苍耳送过来的饭,高明明就走了。
收拾了碗筷,李苍耳又摆了棋盘出来。
“还下?不怕输?”
“据说胜利可以提高睾酮水平,输了应该就是反作用吧。”
“你今天怎么了?上火?”
李苍耳露出尴尬的神色,“回来之前做了台鞍区占位,有点难度,脑子兴奋起来了。对不起。”
“倒也不用道歉。”余知乐笑了笑,但在棋盘上一点都没客气,干脆利落地结果了他。
“好点没?”
“好点了。”他这样说了,又把棋子摆起来,继续求败。
又杀了两盘,他才收手。
“余知乐。”
“嗯?”
“如果今天不可以走进你的房间,那就把你的心打开给我看,求你了。”
他叫她全名,又说这样的话,余知乐品出了略显攻击性的欲望来,心里震了一下,但很可惜,没有被点燃,好几天没出太阳了,她提不起精神来。
“我这几天想了想,我故意不让自己考上,可能就是一种消极对抗吧。想要摆脱我爸的控制,但又不敢正面对抗。”余知乐选择了打开她的心,而不是另一个选项,她很好奇李苍耳的反应,想看看他是失落,还是欣慰。
“结果呢?来茶树坪之前,你有半年的空窗期,你好像从没说过你那半年在做什么?”
余知乐在他脸色同时看到了失落和欣慰。
继续说吧,把心里的黑洞赶出来,而不是被它吞噬,“我太怂了,甚至都没敢告诉他。我假装读博,自己悄悄租了个房子,躲了半年。你知道了,会觉得我很没用吧。”
“怎么会呢?我也躲了,还换了名字躲着呢。”他靠过来,牵着她的手说。
……
“茶树坪是你心理安全区的话,那你就留下来吧。把内心的城堡建起来,放我进去住,屏蔽掉那些会让你难受的人和事,好不好?”
“好。”余知乐看看手表,“都十点多了,我们比上次聊得还要久。”
“感觉你和越来越近了,真好。”
他走后,余知乐主动叫了高明明过来,挤在她那个一米二的小床上,说了好多心里话。她在努力了,努力着去向关心她的人打开自己的心,想要尽量早一点走出蓝色的冬天。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他们在外面晒了一整天,也走了许许多多的路。
“我又要走了,送你回去吧,明天比赛要赢哦。”
“复赛而已,我随便发挥一下就能大杀四方。”余知乐的象棋比赛开始了,初赛已经在线上比过了,复赛淘汰一半选手。
“那必须的。”
余知乐看他把导航设置成她家,拦住了他,“之前不是说要我去接你嘛,直接去机场,车留给我,下次接你。”
*
上次说的下次,居然就在一周后,余知乐远远看见他的时候,仍然没想通他是怎么挤出时间来的。
“半年了,第八次回来,终于有人接了。”
“看吧,我说到做到。”
李苍耳低头轻轻吻了她。
余知乐想到他们某次分别的时候,她还想治治他这个在公共场合只亲一秒钟的毛病,于是压住他的脑袋,亲到路过的人都开始看他们了,才放开了他。
他眼睛亮了,“今天心情不错?”
“嗯。就是,”余知乐在他耳边悄悄说,“你是真不会挑日子,和我一亲戚又撞上了。”
他轻轻苦笑,“没事,往好处想,你,很规律。”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元旦之后吧,元旦有同事结婚,我帮忙顶班,之后就可以多休息几天了。”
“那没问题。”
“那咱今天去哪呢?”
“只能回茶树坪了,明天村委换届选举,我怕爱林叔受刺激需要咱们。”
回到茶树坪,余知乐才刚坐下,就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影子飞了进来。
是杨桃,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
“你俩看看,那老光棍杨树生是不是这个病?”
余知乐接过来看,她指的是教科书上写的一种罕见病——发作性睡病。
“那杨树生懒,人都以为是性格问题,余老师你之前不是说可能是有什么病才那样,还叫他去检查。他检查结果又没什么问题,我们都以为就是懒的。我今天看书,觉得这个像。”
余知乐想了想,灵光一闪,“我上山去救青山那天,他带的路。结果我都爬上山崖了,他就好像突然失去意识一样,差点摔下去,还好我反应快抓住了。我那一阵心里事情多,没多想,现在看来,还真有可能是发作性睡病。你觉得呢?”她看着李苍耳问。
“你那天差点摔下山?抄近道了?”他的关注点却是这个。
“那不是没事嘛。”
“以后可千万别了,你知道每年多少人死在秦岭吗?”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那天不抢时间,青山就没了!”
李苍耳抱住她,“还好你们都没事。”
杨桃大力扒拉开他们,“别秀恩爱了,看病!”
三人一通分析,发作性睡病的主要特征是,白天睡眠过度,而且会在常人不可能睡着的时候,比如吃饭、走路时突然睡眠发作。这么一看,杨树生还真符合。
“我会看病了?”杨桃激动得蹦起来了。
余知乐跟着她一起跳,“看吧,我说你可以的,前几天还说压力大不学了,我没看出来的病你给看出来了,多厉害呀。”
“是余老师教得好。”
余知乐想到了她们前一阵的对话,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之前逼你逼太狠了。我受不了我爸那样对我,我自己又那么对你,是我的错。”
“没事,认识到问题咱就改,碎碎个事么。”
于是,李苍耳这次回来,就变成了他们三给杨树生会诊,带他出去看病。余知乐没怎么和他单独相处,但却依然享受有他在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