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迈步上前，逼近陆轻羽身前：“你真的不怪我么？”
陆轻羽：“为何要怪你？我向来不在意我的名声如何，何况我是什么样的为人，你我心证，这就够了，不足为外人道。”
林羡若有所思地点头。
而后他掰扯着袖口处脱线的磨损处，缓缓说：“殿下，我觉得，林继堪一人独大，执掌朝廷的局面，应该要改换一番了。”
陆轻羽不觉得意外——从昨日林羡对林继堪的态度，不难看出林羡很厌恶林继堪。但是，这个厌恶的“度”，陆轻羽却没办法拿捏。
两人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个蝴蝶形的砚台。
陆轻羽伸手举起那砚台，举到与双眼齐平的地方。
“林羡，若这朝堂是一坛墨汁，你想要做到何种程度？是将黑换成白，还是打翻砚台，毁尽一切？”
随着他的话音一并落下的还有那砚台。
那砚台本就是不规整的形状，掉下去的时候，恰好是蝴蝶细锐的尖端碰到了桌面。
一小块黑色砚石从砚上脱离，滑下了地。
林羡摇头缓缓道：“无需那般麻烦。我只要将那个造砚之人杀了便可。”
饶是陆轻羽早就有了这个心理建设，却仍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别人坚决的杀人的愿望。
陆轻羽面色控制不住的灰了灰，而后仰头对林羡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你说的那个，造砚之人，便是指林继堪吧？”
“是。”
陆轻羽在林羡启齿的森冷之意中向后退了一步。
而后陆轻羽开始点头：“林羡，你相信我，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林羡现在的样子太可怕了，简直宛如地府罗刹，尤其是他的眼神，一眼看过去，就叫陆轻羽的心就凉的透透的。
代入感太强，陆轻羽感觉自己已经咽气了。
林羡在陆轻羽的话音间，才找回了一点神智，从漫天的仇恨中抽身出来，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但凡是提到林继堪这个人，林羡就开始不冷静。
尤其是最近晚上总是落入童年时被林继堪虐待的梦魇。
林羡心绪不宁地掐了一把太阳穴，指尖还停留在额角：“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做到？”
当然是因为原著里写的！
但陆轻羽怕这话说出来会被林羡认为是疯子，因此绞尽脑汁搜罗出一句解释道：“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朋友之间当然要相互信任，所以我信你。”
“无条件的那种噢！”
对面的少年不知是被哪一个字眼打动了，方才身上那种凌厉的威压感完全消失了，那双温柔的柳叶眼弯了弯，不再追问，放过了陆轻羽。
两人在这间地下室中坐了一会，陆轻羽才知道，打从十岁起，林继堪给了林羡一点本钱，让林羡自己经商，林羡便住在这个房间。
“只不过那时候这里还只有这个小地下室，是一个烛火商租给我的，原本是他放烛火的仓库，至于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珠宝铺子，是几年之后我赚了钱回了本才建起来的。”
林羡说这些话的时候，正云淡风轻地上楼。
他一切如常，似乎现在正在回忆的不是一段伤疤下的经年旧事，而只是某个平凡午后的模糊记忆。
陆轻羽跟在林羡身后半步，嗓子里略带酸涩。
这时候才明白，怪不得之前林羡会问自己对商人的看法。
陆轻羽不禁庆幸，还好自己当时回答的还算正常，不然林羡就不会带他来这个地方。
林羡突然止住脚步回头看陆轻羽：“你怎么不走了？发什么愣啊？”
陆轻羽挑眉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林羡不解问：“什么意思啊？”
陆轻羽一手扶在腰间玉佩上，面带微笑道：“小时候我最喜欢放假了，我每天都会祈祷老师……噢不是，夫子生病不来，这样我就可以和墨竹一起玩了；现在我最喜欢的是不用批奏折的时候，还有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现在这两样都凑齐全了。”
他紧接着露出整齐光洁的牙齿：“所以我现在很开心。”
林羡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了。藏在宽袍大袖之下的手蜷了蜷，最后吐了口气，庆幸官袍的袖子很长，让自己的窘迫可以藏在里面，不被对面这个明媚的人察觉。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阔步爬楼梯。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明亮开阔的大厅。
方才那几个在看珠宝的女子还没有走，几人围在一起，语气不善，好像起了什么冲突。
陆轻羽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嘈杂，他踮起脚朝那边看去：“那边怎么了？你家的店小二怎么也不管管？”
林羡沉吟一声：“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行至面前，才发现那边是头饰柜台，而且不止是风姿绰约的美貌少女们，被包围在中间的，还有其中的一个店小二。
那些女孩们似乎在指责那个店小二，一群人争的面红耳赤。几个纤瘦曼妙的少女，竟将一个魁梧的大汉骂的狗血淋头。
陆轻羽侧过脖子，看向林羡的方向挑眉道：“林羡，你家店小二看上去好弱。”
林羡用余光瞥了瞥陆轻羽随风而动的鬓发，掀了掀嘴唇道：“且等着吧，好戏在后头。”
恰在此时，一个桃红色的瘦弱身影窜进了那一圈对峙着的人当中。
那个身穿桃红麻布衣裳的少女，挡在那个被针对的店小二前面，用自己的身躯竖成一道墙。
她生了一张芙蓉面，眉眼却凌厉得很，瞪住旁人的时候，那股凶狠的意思便尤甚。
少女对那些衣着华美的女子喝道：“你们为何非要来纠缠肖胜？他有他的工作，这里不需要你们！”
原先那几个少女中领头的那个女子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桃红少女，而后轻蔑地笑了下，语气高傲地说：“纠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纠缠他了？我只是在挑选珠宝啊。你为何要用那般狭隘的眼光看待我呢？”
女子顿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的“噢”了一声，艳丽的唇边宕开一个轻松的笑容，对粉衣少女道：“就算花光你那对卖菜的父母的积蓄，你买不起这秋玉坊的一件首饰，瞧你那副穷酸的样子，想必你踏进这个地方，也只能是来服侍肖胜吧？若是不然，我岂能容你的脏鞋踏入这里半步！”
女子身后的跟班跟着附和：“就是，阿念说得对，阿若，就凭你，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小贱种，你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
那个唤作阿若的少女脸上升起一丝窘迫，手中的饭盒无处可藏，暴露在对面那群高傲的少女的眼中，好似一只渺小的蜉蝣，无地自容，全部的念头都在叫嚣着
——为何秋玉坊的地面是这么光洁明华的大理石，找不到地缝可以让自己容身！
谁知下一刻，阿若的肩膀被一双热乎的宽大手掌扶正，她睁大了双眼向身后看去，果然是肖胜扶正了她的身子。
同时，肖胜伸出一只手，抬起了阿若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因为觉得自己卑微而埋得很低的头。
而后肖胜抬起头，正式对面的华服女子，朗声道：“甄姑娘，肖胜是秋玉坊的伙计，姑娘是秋玉坊的主顾，肖胜任凭姑娘欺辱，并无半句怨言；可是姑娘生在大户人家，难道未曾读过圣贤书，难道不知仁义的意思？更何况阿若与姑娘同为女子，姑娘与她和善就罢了，为何那般欺她？”
“等等！”陆轻羽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林羡，我记得兵部尚书姓甄？”
虽然是问句，可是陆轻羽已经很确定了。
因为原书中，甄念歌身为一个恶毒女配，曾经和原主联手一起陷害过林羡，不过这样的炮灰原书中有很多，陆轻羽对她的印象比较深刻的原因，还在于甄念歌虽然没能陷害成功，但是却连带林羡的一个手下不幸死去，被林羡列入黑名单，后来折磨致死。
陆轻羽想起林羡折磨人的手段，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甄念歌怒上眉头，却又用温柔得近似嗔怪的声音说：“肖胜，阿念何时欺负过你呢？在阿念眼中，你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了，方才是阿念不对，阿念给你道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肖胜双手抱臂，冷眼看着甄念歌一个人演着独角戏。
甄念歌似乎是觉得言语的力量不太够，在软声求饶的同时，还挪动莲步，朝肖胜靠去。
她用十分诡异的曲线走到肖胜身前，眼看着就要将杨柳腰肢靠上肖胜的胸膛，肖胜忽然后退了一步，叫甄念歌落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她这么一摔，头顶的暖烟玉排钗碰到了摆满首饰珠宝的货架。
货架上的珠玉哗啦哗啦，海水般地倾倒到地上，顷刻间碎的碎裂的裂，一整面墙的头饰几乎全毁了。
甄念歌艰难地从满地狼藉间爬起来，举起手，伸到肖胜面前，双眼含泪，哭嚷道：“呜呜呜，肖胜哥哥，阿念的手指破了，流血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