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撬开了柴房的门,他开门的手法很娴熟,不远处的几个使女完全没有留意到柴房门口的二人。
陆轻羽朝昏暗的柴房里一看,顿时惊喜地捕捉到了阿若的身影。
他微微一笑,抬脚走近阿若:“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何止是不错,甄赠焕是兵部尚书,暗中盯着他的眼睛就有许多,甄府更是戒备森严,而今日甄府却没什么人在值守,可谓是幸运极了。
陆轻羽扶起昏迷当中的阿若,十分不温柔地将身形瘦小的女孩一把扛在肩膀上,本来就并不宽绰的身高顿时又被压下去了一点。
他因为承重而皱起眉头,但是笑容却轻松愉悦:“一定是幸运的我给我们带来了幸运。”
他微微弯着腰,仰起头的那瞬间,额角滴下一滴汗水,落在他透白的脖子上,顺着肌肉的弧度流到衣襟内。
林羡看的有些失神,心不在焉地应道:“或许是我送给殿下的平安结真有护佑之力呢?”
陆轻羽对林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好幼稚,这都要争?
兵部与别的部不同,因为其工作极具实践性,需要极大的动手范围,因此兵部设在城郊的一个兵营中,兵部官员平日里便与京畿军为伍,这些文人和当兵的待久了,也染上了些彪悍的风气。
但也倒是与百姓更亲近了。
这一日便是征收军饷的日子,兵部官员分头拿着户籍本,去京城中的百姓家中收取军饷。
大重的税赋不包含军饷在内,因此户部只负责征收赋税,至于每个月京畿军的军饷,得靠兵部的人自己去收。
因着这附近的百姓家中健壮男子多在京畿军中的缘故,村民都很乐意缴纳军饷,除开家中遭逢变故,很少会有不配和的人家。
陆轻羽在路上唤醒了阿若,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她被甄念歌绑架之事,两人便让阿若指路,带着他们回到阿若家。
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知陆轻羽才坐下润了口茶,阿若家的木门便被粗暴地敲响。
陆轻羽心中一凛。
莫非是甄家发现了他们,因此一路跟来?
心悬在了嗓子眼,谁料门外的那道声音却有点熟悉:“是杨家吧?收军饷了!”
陆轻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好像是谢明湛。”
林羡也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受惊了的阿若:“没事,外面是我们的人。”
外面敲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没有回音,回头对身后跟着的小厮嘀咕道:“没人应……这家没人住吗?长辞,你去隔壁问问去。”
“是,谢中将。”
那名叫长辞的小厮应了一声后,抬脚离开。
林羡这才起身推开一条门缝,外面的谢明湛吓得后退一步,眨了眨眼,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林羡?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羡低垂着眼飞速道:“说来话长,这个村子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兵部的人?”
谢明湛虽然好奇,但还是正色回答:“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个杂使的小厮。”
林羡点头,放下心来:“我们得在此处处理一点事情,你且当没看到就好。”
谢明湛朝昏暗低窄的屋内看了一眼,目光飞速掠过陆轻羽和身着火红嫁衣的阿若,刚准备说些什么,身后传来长辞的脚步声。
谢明湛眼疾手快地关上屋子的门,回身时已是面色如常:“隔壁怎么说?”
长辞抱拳答道:“回禀谢中将,他们说杨家女儿今日出嫁,一家子都送嫁去了。”
谢明湛神色划过一丝惊诧,怎么想怎么不对。
林羡莫非是在帮那个女孩?
可是林羡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杀人,他也只会眼都不眨地旁观完全程。
什么时候林羡变得这般热心了?
谢明湛满肚子的不明白,可碍于长辞在此,也不能进门问个清楚,只好憋着许多问好扫兴地摆手:“不在就罢了,杨家的军饷从我的军饷里扣掉。”
长辞低头乖巧记账,看模样完全没有发现谢明湛的变化。
送走了兵部的人,阿若突然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早些时候,阿若满心欢喜地坐上花轿,以为自己今日即将嫁给心悦的男子,可谁知半路被劫了轿子,她人被迷晕,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陌生的府邸,面对两个生的漂亮的好似妖孽的男人。
他们穿着与甄念歌那一拨少女一样的绫罗绸缎,恐怕也是达官贵人家的子弟。
总之看上去不像好人。
阿若心惊胆战地跟着陆轻羽和林羡回到了自己家,直到两人赶走兵部来收赋税的官之后,阿若才终于相信陆轻羽和林羡不是坏人。
她一颗怕死的心这才落地,终于抑制不住地将珠翠满头埋进膝盖之间。
从呜呜咽咽一直到嚎啕大哭。
陆轻羽从没见过女孩子哭成这么惨的样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动也不是安慰也不是,他无助地看向一边的林羡,谁知这么一看,就发现人林羡正捧着茶杯品茶。
他坐的端正,偏因方才一路跑过来散了几缕碎发在脸侧,看上去悠闲惬意。
也丝毫不嫌这茶叶又苦又涩,这半个铜子一斤的茶被林羡生生喝出了价值千金的派头。
陆轻羽气的磨了磨后槽牙,抱臂挑眉:“林羡,你快哄哄人家小姑娘,都怪你方才态度那么凶,把人都吓哭了。”
林羡嘴角抽了抽,斜斜瞪了陆轻羽一眼:“被我吓哭的?殿下,你血口喷人的本事又有进益了,真是恭喜。”
陆轻羽差点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拒不配合是吧?”
林羡收回目光,直接摆烂:“嗯。我不太会哄人。”
一旁的阿若哭的旁若无人,隐隐有些声嘶力竭。
陆轻羽给了林羡一个杀气腾腾的目光,最后还是只得自己挑起重担。
他认命般的走到桌前,从茶壶中倒了被热茶,便坐在阿若身边,轻轻抚着女孩的后背,有节奏地轻轻拍着。
力道不轻不重,缓急有度,莫名叫人觉得安心。
阿若渐渐止了哭,陆轻羽松下一口气,将手中凉的温度恰好能入口的茶递给阿若,温声道:“哭累了,就喝点茶吧。”
阿若用通红的眼圈对陆轻羽弯了弯表达谢意,然后接过茶杯,小口抿着。
陆轻羽叹了口气,有些心疼阿若的这些遭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恰在此时适时地出现在陆轻羽面前。
林羡递给陆轻羽一只乘着热茶的茶杯。
陆轻羽诧异地顺着林羡的手看过去,杏眼中满含愉悦的不解:“你今天挺会照顾人。”
“我一直都挺会。”
陆轻羽不可置否:“嗯,温度正好,多谢你。”
林羡垂着眸,鸦羽般的睫毛掩住眼中的情绪,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陆轻羽身上,他的手有些紧张地微微蜷曲着,连语气都有点僵硬:“哄完人累了吧,喝点热茶,解一解乏。”
可这话就有点刻意了。
怎么这么不会哄人呢?
陆轻羽热爱传授知识的灵魂被点亮了,刚想指导一下林羡正确的哄人方式,可心里某根弦忽然一动,陆轻羽喉结上下滚了滚,转而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林羡。
所以说……不会吧,林羡这是吃醋了?
陆轻羽的目光被点亮了,他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林羡,最终目光落到了林羡袖口掩盖下微微颤抖的手上。
陆轻羽茶也顾不上喝了,翻身走到林羡身边,直白地盯着林羡问:“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林羡立马否认:“当然没有!”
陆轻羽“哦”了一声,歪了歪脑袋,故作正经地分析:“嗯……也对,毕竟方才说自己不会哄人的也是你,让我自己滚去安慰人家小姑娘的也是你,现在用冷死了的目光阴森森地盯着人小姑娘的人也是你,所以说,合理分析下来,你绝对是因为我哄人的本领不过硬,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因此才决定以身作则,亲自教我如何哄人的!”
林羡:“……”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陆轻羽在说番话故意刺激他。
林羡骄傲的扭过头颅,拒不回答。
唯有微微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林羡觉得自己再这么待下去,恐怕会忍不住和陆轻羽挥拳相待,于是他起身道:“走吧,我们把迎亲的路再走一遍,看看甄念歌是在哪儿将阿若换走的。”
提到此事,陆轻羽也正色起来:“我还是觉得挺蹊跷,杨家送亲的人不少,这么多人,甄念歌是怎么在青天白日之下把人换走的?”
他说着询问的看向阿若:“你还记得被掳走时的细节吗?”
阿若摇头:“我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我发现乐鼓声都平静了,有些害怕,便掀开喜轿的帘子,那时外面是一片树林,然后我便被打晕失去意识了。”
阿若方才发泄过一通之后,便平静下来,陆轻羽发现她虽然出身贫苦,说话却有条有理,措辞也并不粗鄙,不由对阿若有些赞赏。
陆轻羽转向林羡:“你知道这附近有树林吗?”
林羡皱起眉:“没有。而且不仅是这附近没有,甄家附近也没有。”
这就又有些奇怪了。
为何阿若会看见自己身在树林?难道她曾被带到了更远处的树林,然后才被带回甄府?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甄念歌的人要费这么大力气去对付阿若区区一个农民家的女儿?
陆轻羽又问阿若:“你们路途之中,可曾停下来休息过?”
阿若摇了摇头:“未曾,轿子一直在动,没有停下来过。”
陆轻羽和林羡对视一眼,心里跳出了一个猜测。
只是若想要认证这个猜测,需得去验证一番才是。
林羡低声道:“杨家现在不安全,我们先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到了,就是这儿。”
“这就是谢明湛家啊。”
林羡在一扇摆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的朱门前停下。
陆轻羽随着林羡第一次到了中将军府,他无不艳羡地仰头:“好气派,当将军的都这么有钱的吗?”
陆轻羽顿时想起了自己那寒酸的岁腴宫。
林羡并未回答,只是示意陆轻羽去看中将军府的隔壁。
中将军府的隔壁是右将军府,只不过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只有一扇比阿若家还小的木门,屋子也老旧。
陆轻羽又一次感到了震惊:“右将军府还不如岁腴宫。”他感叹:“将军之间的收入差距这么大的吗?”
林羡神秘地摇头,示意陆轻羽凑过来,然后附在陆轻羽耳边,轻声说:“谢明湛装修府邸的银子都是我资助的,右将军那种,才是做将军的正常消费水准。”
陆轻羽恍然大悟,看向林羡的目光闪着光,他兴奋地搓了搓手,声调扬着:“还得是我家林羡!”
林羡闻言脸不受控制地一红。
下一刻陆轻羽眨巴着杏眼,充满期待地问林羡:“所以以我们俩的交情,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俩的家改善一下环境呢?”
陆轻羽贼得很,不说自己的家,偏要说“我们俩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