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羽看着一脸邀功表情的姜弋野,嘴角抽了抽。
在玄武大道上巡查……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这不就是城管的活儿吗?
陆轻羽只得和林羡一起扫大街。
虽说当官不是陆轻羽自己想当的,而是陆浮虚非要塞给他的,但是被刑部的这些老狐狸这般特殊对待,陆轻羽还是略有些不忿。
如今大重虽说积贫积弱,国力正走着日渐衰退的路,但是京城之内毕竟是最繁华之地,蛮横之民本就少于一些偏远不开化的地方,更何况姜弋野给陆轻羽二人安排的巡查地点是刑部大堂外的玄武道上,此地靠近刑部,自然没人敢在此造次。
陆轻羽愤愤道:“所以在姜尚书心目中,我到底是有多不学无术?”
他双手抱臂,断断续续地踢着面前的石头:“皇上让我来刑部当官,可每日送到岁腴宫的奏折却不见少,我一个人打两份工,简直是赤裸裸的压榨。”
林羡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陆轻羽:“殿下,奏折都是我批的。”
陆轻羽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然后想了一想,嘴甜道:“父皇说我最近批奏折的水平提高了许多,多亏有你。”
林羡扭过头去表示自己不吃他这一套。
见夸人没用,陆轻羽放弃了再搭理林羡这根木头。
他拉着林羡的蟒带,把人带到前方热闹的人群中,东张西望地研究了一番:“林羡,我还是觉得这些人不对劲。”
今日二人一上街,就注意到了这一队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若说是喜事吧,这些人中,有半数穿着粗布衣服,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偏偏又哭丧着脸;若说有什么不对吧,偏偏乐师与仪仗队又浑身锦绣,带着红绸,表演的十分起劲,完全就是办喜事的氛围。
那顶花轿摇摇晃晃地颠簸着,阳光下红的有些刺眼。
同时又有些刺鼻。
林羡无奈的扶额:“殿下,嫁娶之事,吹笙打鼓,有什么不对?”
方才靠的远,那股味道还辨不分明。
此刻走近了,陆轻羽厌恶的皱眉,肯定的对林羡说:“是血的味道。”
林羡似乎觉得有些滑稽,眯了眯眼:“你确定?”
陆轻羽眉头皱的更深,抬脚紧紧地跟上了仪仗队伍:“我很确定。”
他又扯了把林羡的腰带:“跟我走,你也听说过我是宫中进太医院次数最多的人吧?这股血的味道,我不可能闻错。”
林羡没再说什么,抬步跟上了陆轻羽的步伐。
他眸色深沉,抿着唇,泛起一阵心疼。
陆轻羽说的没错,他确实经常见血。甚至又一次,是自己亲手把剑架在陆轻羽的脖子上。
片刻,林羡按下心中的愧疚,问陆轻羽:“你打算怎么办?这么跟下去也不是事儿,总不能在新郎家里闹开吧?”
他此言刚一落下,胳膊突然被陆轻羽攥住了。
林羡扭头问:“怎么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和陆轻羽一样,愣在了当场。
迎亲队伍走到了一半,按照大重的婚嫁习俗,新郎便在路途的一半等着迎亲。
对面新郎策马刚刚到指定的地方,许是因为今日是他大好的日子,意气风发地朝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扫了一眼,便也愣住了。
六目相对。
下一刻,陆轻羽才回过神来,晃着林羡的胳膊问:“诶,他不就是万宝阁的那个帅哥店员吗?那日在万宝阁中,惹得阿若和甄念歌大打出手的那个。”
说着他拍手乐道:“哦对,我想起来了,是叫肖胜对吧?”
陆轻羽因为想起这个一面之缘的新郎而兴高采烈,耳上的流苏耳坠随着他拍手的动作晃动,亮闪闪的,无端吸引人的目光。
长相俊美的青年笑起来,就连不远处身着红衣的新郎的风采都被他压下去了。
周围的女子压抑着惊艳的惊呼,眉目含情恨不能长到陆轻羽身上。
其中一个女子惊诧地发现:“他穿着官服,还是个官员呢!”
“真是才貌双全!”
边上林羡的声音不知为何闷闷的:“你记的没错。”
招花引蝶的本事也不错。
不知为何,陆轻羽总感觉林羡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冷,而且林羡看向肖胜的目光原本很是和煦,在陆轻羽说完那句话之后,突然就多了几分杀意。
陆轻羽心道,我难道说错什么话了?
肖胜满脸都是娶到了心爱之人那种充满爱意的笑容,在马背上,远远地冲他老板拱手行礼。
陆轻羽将手搭在林羡肩膀上“啧啧”叹道:“你家单纯好骗的小肖还以为轿子里的那位是他的未婚妻呢。”
林羡将自己的目光强行从陆轻羽卷翘的睫毛上挪走,不客气地朝边上挪走一步:“现在是在外面,不是在岁腴宫,殿下还是稳重些的好。”
陆轻羽手下一空,差点一个趔趄跌在地上,等他稳住身形,林羡已经走远了。
恰在此时,新郎带着送亲队伍重新开始向前方行进。陆轻羽和林羡两人中间隔着错落杂乱的人群,要想穿过去并不容易。
陆轻羽眨了眨眼,然后足尖顿地,施展轻功飞略过熙攘人群,在林羡身边落下。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还好这段时间我悬梁刺股、勤学苦练,我学轻功学的真快!”
林羡没给他眼神,却在陆轻羽颇为自得的自我满足中低头笑了笑。
虽然此人颇为没脸没皮,学了一个月轻功才勉强能歪歪扭扭的飞了十六尺,但是至少还是挺可爱的。
陆轻羽眼尖地将指尖对准林羡,惊讶道:“诶,你笑了。”
林羡霎那间收敛起笑意并矢口否认:“没有。”
迎亲队伍进了肖家的大门,围观的百姓看完热闹,围着肖家的亲戚讨了喜糖,便渐渐散去了。
林羡抱臂问道:“还跟不跟了?”
若是再跟,就得进肖家了。两人现在毕竟有官职在身,得按规矩办事,不便私闯民宅。
原本陆轻羽也没打算今天就查明一切,遂摇头道:“不跟了。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刑部大堂内,终于处理完一桩棘手的陈年盗窃案的众大小官员终于能获得片刻闲暇开饭了。
这桩案子因为牵扯到了林丞相那边的势力,一直没能断案,已经被御史台以懒政和办事不利的理由弹劾了好几次了,再拖下去,恐怕姜弋野的乌纱帽就要不保。不过前些天林丞相那个亲戚忽然就松了口,刑部这才能将此案断案收宗。
只不过,这般以来,刑部就算是欠了丞相府一个人情。
饶是如此,因为姜弋野的官职危机解除,连日以来笼罩在刑部之中的阴云终于拨云见日,这顿饭的气氛是久违的轻松和谐。
过了未时,一个给事中忽然有些不确定地捋了一把胡子,道:“今日那二位怎么还没来报道下班呢。”
姜弋野如今欠了林府人情,提到姓林的就烦恼,他一挥宽袖,态度随意道:“说不定在哪里喝花酒呢,他们不来,我们该庆幸才是。只要那二位不给我们找事干就成了。”
刑部的二把手刘杰侍郎也舒适地往贵妃椅上一靠:“是啊,盗窃案都解决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将是无比清闲与享受的休假。”
刑部全都是得过且过的老油条,对姜弋野与刘杰的理论十分认同,因此没人再追究陆轻羽和林羡的去向。
与刑部大堂的悠哉不同,陆轻羽和林羡此时正在翻墙。
兵部尚书,甄赠焕家的墙。
甄家宅子很大,但却没什么人,两人落地的地方是后院,来往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使女。
陆轻羽弯着腰偷偷摸摸边走便分析:“你瞧见方才迎亲队伍里,好像有两拨人了么?”
林羡完全不似陆轻羽那般紧张,他本就比陆轻羽高上一些,此刻陆轻羽弯着腰,他一低头,陆轻羽领口半掩下的肌肤隐约可见。
林羡挪开目光,慢条斯理道:“嗯,只有抬轿子的和挽着花篮的是肖家和阿若家请的人,那些吹唢呐的乐人技艺娴熟,不像是肖胜家能请得起的。肖家和阿若家之所以没有起疑心,是因为他们都以为那些乐人是对方请来的。”
陆轻羽对林羡竖起大拇指,随后接着分析:“可哪家富贵人家有如此闲情逸致去给别人的迎亲队伍增光添彩呢?没有人会白送别人面子,因此这面子,是那个人送给她自己的。”
林羡点头:“所以你才会猜,那顶花轿里的,根本就不是阿若,而是甄念歌。”
“只有她有理由怎么做。”陆轻羽招呼林羡跟自己走的近一点,“若是运气好,我们应该能在甄府里找到阿若。”
林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晦明不定,他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笑:“你就这么笃定阿若肯定在某处藏着,而不是……”
跟陆轻羽呆在一起时间长了,林羡已经很久都未曾露出这般神情了。有时候陆轻羽几乎怀疑他记错男主的人设了,林羡根本不是什么白切黑。
陆轻羽心弦紧了紧:“是什么?”
林羡冷冷道:“她也可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甄念歌为何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把阿若藏在自己家中,而不是直接杀人灭口呢?”
他嘴角挂着残酷的微笑:“毕竟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啊。”
陆轻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突然,对林羡有点失望。
原来林羡的思路是这样的——对碍事的人,杀了便好,杀了才干净。
虽然两人在谈甄念歌,可是陆轻羽无端觉得,这才是真实的林羡。
然而下一刻,陆轻羽又觉得林羡的目光只是表面凶狠,其实细细去看,总觉得他目光里少了些安全感。
所以才会对别人缺了些信任吧?
陆轻羽默默忏悔方才有一瞬对林羡产生的惧意,调整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甄念歌是甄赠焕的掌上明珠,她只是有些骄纵,没胆量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
“所以阿若肯定就在这里。”
他说着盯紧了不远处的柴房:“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他说着扭头看向了林羡。
额前碎发被风吹拂,遮住了精致的下巴,这番不经意的凌乱却显得陆轻羽那双杏眼越发澄澈。
那眼神很干净,像一块不掺杂任何杂志的玉。
林羡在陆轻羽眼中研究性的停了片刻,没发现半点惧意或是厌恶。
他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