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静安得意地敛住哭声,指着陆轻羽嚷道:“今日有这么多人给本公主撑腰,你休想再欺负我!本公主心善,给你两个选择,这个荷花灯和你的这个侍卫,你只能选一个。”
陆静安倨傲地冲陆轻羽抬起了下巴。
陆花朝却在此刻拉着梁轻阴后退一步,与陆静安拉开了距离。
陆轻羽知道陆花朝这是在向自己示好,表示她不会给陆静安撑腰。
他便礼貌地对陆花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只是收回自己的目光之前,陆轻羽没有忽略梁轻阴掩盖在锦袍之下攥紧发白的拳头。
祭典那日,想要加害陆轻羽的,明显是有两拨人,一拨是想要利用扮演邪神的演员吓倒陆轻羽,给陆轻羽泼脏水从而被处罚去齐国当质子的丞相;另一拨,则是想用天眦兽害死陆轻羽的梁轻阴与山挽道长。
看来因为没能成功害死自己,梁轻阴此刻还在气恼之中呢。
陆轻羽遂对梁轻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然后他便欣赏到了梁轻阴气的差点背过气去的白眼。
陆轻羽心里顿时舒坦了。
他心情畅快,看陆静安也没有原先那么讨厌了。陆轻羽负手而立,息事宁人道:“林羡,我们走吧,我去给你找一盏更好看的灯。”
说着他便扯着林羡的衣袖准备带他走,谁知林羡却没迈动脚步。陆轻羽见拉他不动,只得停下,疑惑地看他。
“你怎么不走?”
林羡目光闪烁:“我们先看上的灯,为何要拱手送人?”
他说……什么?
陆轻羽气的瞪大双眼:“林羡,你什么意思?你想把你自己留下?我对于你还没个花灯重要?”
陆轻羽突然的炸毛极大程度上的取悦了陆静安,她面露喜色,心想这个俊俏公子还挺有眼光,一边就走近了林羡,将一双柔荑伸向了林羡的大手,含娇带怯道:“林公子好眼光,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就勉强和你一起逛灯节吧……啊,你为何推我!”
只在一刻内,原本静立的林羡忽然出手将陆静安推开,陆静安没防备被推的一个趔趄。
林羡在陆静安不解的瞪视下拂袖冷声说:“下官是岁腴宫的侍卫,这盏荷花灯也合该归我们。”
陆轻羽满心的怒气还没来得及发作,便被林羡一番话说漏气了。
陆轻羽小声在林羡耳边道:“你真皮。”
林羡反问:“你不喜欢吗?”
陆轻羽脸色染上一层薄红,掩饰性的扭过头去拒不回答。
陆静安没想到林羡留下的理由竟然是这样,她还没忘记上一次在太医院时,她原本以为温太医帮的是她,谁知温太医竟然在帮陆轻羽。今日她原本林羡选的是自己,谁知人家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陆轻羽!
为何谁都帮陆轻羽?陆轻羽有什么好的?
陆静安一时屈辱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阿若见陆静安又哭了,心疼的递上她的手帕:“公主,给你……”
可惜这次陆静安没有耐心搭理阿若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一把推开了阿若向她伸过来的手:“谁要你的脏手怕!”
说完,陆静安就泪珠成串地提裙穿过了人群,一个人跑走了。
见热闹结束,原本围成一圈的人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去。
原地只留下阿若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被陆静安打落在地的手帕。
那原本是一张清洗得很干净的手帕,虽然只是粗糙的麻布缝成的,但是凭着洗的发白的帕面,也能看出它的主人是个爱干净的女子。
此刻手帕落在地上,又被来往的人踩了几脚,几个乌黑的鞋印跃然其上。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金色皂靴,停下的那刻,清泉般柔和又悦耳的声音从阿若头顶传来:“喏,你的帕子。”
陆轻羽拾起阿若的手帕,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她。
阿若鼻子酸酸的,仰起头看着穿戴华贵的陆轻羽,心里突然感到了一阵迟来的委屈。
她潦草地接过了手帕,对陆轻羽鞠了个躬:“对不起,我的帕子太脏,或许弄脏太子殿下的手了……”
陆轻羽反驳她,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就匆忙的跑了。
陆轻羽一副吃了憋的神情,刚想追上去,便看见林羡提着那盏荷花灯缓步走来,他双眼中皆倒映着一盏小小的荷花,就这般对林羡展了展眉:“我刚刚去找店主付钱了,走吧,去河边放灯。”
陆轻羽仰头看他一眼,这回林羡在陆轻羽对面停下,于是陆轻羽能从林羡眼中看到自己的小小倒影。
他笑着牵起林羡的手,点头:“嗯。”
两人并肩目送那盏荷花灯在河中摇摇晃晃地飘远,满河的波光粼粼中,荷花灯的烛光原本最大最亮,能看得很清楚,飘远之后,花灯的光也微弱的与波光无异。
林羡看着身边陆轻羽被披风包裹的很严实的肩头,连带着两人纠缠在一处的几缕不听话的发丝,一同收进眼底。
他忽然感慨:“我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这样他上辈子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弑君杀父乃至害死陆轻羽,这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陆轻羽扭过头来,理了理自己漏风的领口:“为何要留在这一刻?我觉得我们的未来会比此刻更幸福。”
林羡感觉有点不真实:“真的么?”
陆轻羽嗯了一声,随后伸长了胳膊,指着那盏只剩下一个小光点的花灯:“你看,现在我们只能看着它一点点飘远不见,但是以后的我们,会乘着它一起飘远。”
林羡心里重重一跳。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该抓住的,却因为太滑太快,怎么也抓不住。
陆轻羽突然笑了下,接着向后仰了仰身子,用双手负担着全身的重量,姿态甚为悠闲:“好了,我们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
林羡有点失望,拳头松了松:“什么?”
“还记得刚才那个叫阿若的姑娘吧?她的未婚夫不是在你家万宝阁工作么?明儿你带我去找她,我想和她道歉。”
林羡脑子一下就转了过来:“恐怕你不止是想道歉这么简单吧?”
陆轻羽拍了拍林羡的头:“聪明!”
林羡拍掉陆轻羽在他头顶造次的爪子:“殿下,注意仪态。”
陆轻羽从善如流,锲而不舍地转为搂着林羡的肩:“阿若的未婚夫肖胜被甄念歌惦记者,阿若平日里估计没少被甄念歌欺负;今日她遇到陆静安,又被陆静安欺负了一番。这些贵族少女的性格是一个比一个更刁蛮,想必阿若会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无缘无故地讨厌。这事我若是没碰见,也就罢了,我既然知道了,那便势必要管一管。”
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林羡奇道:“这事儿怎么又扯上我了?”
陆轻羽用看傻瓜的目光白了林羡一眼:“不是你告诉我说自由恋爱的风气是林继堪挑起的么?我觉得,他的最终目的,应该就是想挑起青年一代贵族与百姓之间的矛盾,你看,被甄念歌和陆静安这么一闹,即便阿若再怎么心地良善、心胸广阔,是不是多少也得对这些贵族少女心生怨怼?毕竟人皆非圣贤,这种事情累积起来,是很容易挑起人心中的恶念的。”
林羡的面色也严肃起来:“贵族与百姓的矛盾激化,伴随而来的便是民心涣散,皇族的威信减弱……林继堪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出,他究竟想干什么?”
而且上一世,自由恋爱之风其实并未在京城掀起多大的波澜。因为重国后期积贫积弱严重的缘故,世道是越来越混乱,官兵拿不到饷钱,辞官归乡的辞官,告老还乡的还乡,军队的人越来越少,贵族与平民通婚的倒是越来越多。
林羡上一世本以为这是好事,可经过陆轻羽这一番提点,他才惊觉其中的蹊跷。
那些与贵族通婚的平民,究竟有多少是出于自愿?又有多少是被强迫的?
陆轻羽神色莫测,他长睫微颤,伸手够了一把月光。透过指缝之间他眯了眯眼:“你看,若是在青天白日,日光灼灼之下,人是看不得太阳的,若是勉强去看,也少不得烧伤双眼;可晚上月光温和,就连阴沟里的犬类,也敢抬头攫取月色。”
林羡扭过头看他:“……你的意思是说,林继堪有异心?”
所以上一世……其实是因为自己抢先造反抢了皇位,林继堪还没来得及造反就被遏制住了?
两人心事重重地回到皇宫后门,遥遥地就看见了墨竹挺拔的身影。
墨竹若有所感地回身,对陆轻羽和林羡招手,而后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兴奋过头了,招呼完之后,就绷紧了脸,双手抱在胸前,样子十分倨傲。
陆轻羽走到墨竹面前停下的时候,墨竹才绷着脸,行礼道:“殿下。”
陆轻羽长眉入鬓,今日又带着流苏耳坠,下颌线条流畅有如锋利的刀刃,从下巴开始,行云流水般的直成一个流畅的弧度,最后收鞘入耳。
原本是凌厉的男子面像,只不过看向墨竹的时候,便不自觉添了几分温和:“你怎么鼻子都冻红了?”
墨竹恶狠狠地摸了摸鼻尖,同时冷的打了个寒噤:“当然是因为你们来得太晚了!你们俩真的磨磨蹭蹭的,慢死了。还有,说好的灯呢?”
墨竹环视一圈,发现陆轻羽和林羡手中都是空空如也,连一盏花灯的影子都没瞧见,他气势汹汹瞪着陆轻羽:“你不会忘了吧?”
墨竹感觉很受伤。
他抬脚就走,心里念咕着:“白等他了,这就是只见新人美,忘却旧人好吧?陆轻羽真是个白眼狼!”
那道长长的背影走的悲怆又坚决。
从护城河到宫门,是一段不远的距离,十几步就能走到。墨竹迈着看似很大的步伐,却磨磨蹭蹭了半炷香的时间,都没踏进那道宫门。
墨竹皱眉心想,不会吧,陆轻羽不会真的不挽留一下自己吧?他不会真的任由自己生气离开吧?
他正这般气恼地想着,身后就传来一道愉悦的吆喝:“墨竹,你转身。”
墨竹心里鄙视地嘟囔了一声——你叫我转身我就要转身么?我还偏就不转身!
但下一刻他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转了回去。
墨竹气恼地想:“我真没骨气……他一颗糖就能把我骗走。”
然而下一刻,他就没空去想这些旁的念头了。
因为他面前的那条护城河上,竟然飘着满河的花灯,那些花灯被特地做成了长方形卡通形状的剑,每盏灯上都燃着璀璨的烛火。
墨竹登时忘记了刚才和陆轻羽之间的“恩怨”,放下面子,兴奋地跑到河边:“殿下,这些都是你给我买的灯?”
陆轻羽笑得一脸慈祥:“对。你今年十五岁,我给你放了十五盏灯。”
墨竹眸子里满是兴奋和感激。
他俯身捞起一盏灯,垂眸道:“自打我记事起,就一直在殿下身边侍奉,我只记得我侍奉了殿下八年,却不记得我自己的年纪……殿下,你既然知道我的岁数,往年却为何从来不提?”
听他问起此事,陆轻羽噎了一下,旋即又为墨竹感到一丝悲哀。
因为往年都是原主陪墨竹过的生日,而原主,其实并不记得墨竹的岁数。
面对墨竹满是欣喜的澄澈目光,陆轻羽不知怎么就狠不下心来去戳破他略显悲哀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