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羽在林羡的监督之下喝完了今日的第三碗药,才终于得到了林羡的首肯:“殿下可以更衣了,属下去为您备马。”
下午陆轻羽让墨竹从岁腴宫中取来了他的首饰盒,此刻正埋头在一堆金银珠宝中挑选耳坠,因此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嗯,快些回来,我给你戴首饰。”
半个时辰之后,陆轻羽与林羡一同下了马车,入眼便是繁华热闹的夜市,女子大多身穿白衣,月色下泛着淡淡光华,耀眼得好看。
元宵灯会之夜是个特殊的时候,男女大防暂时松懈下来,年轻的公子小姐俱在花前月下地承诺着彼嫁此娶,就连身份的沟壑也暂时被忽视,按照约定俗成的民风,在今夜,便是路边乞讨的乞丐,遇见出宫赏灯的圣上,也是不必行礼的。
陆轻羽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进林羡手中道:“拿着!”
林羡把陆轻羽递过来的那把折扇打开一看,原来是陆轻羽压箱底的一对湘竹扇子,原是出自以为前朝江南才子手中,因为十分金贵,陆轻羽从来没用过,今日为了灯会,竟然舍得拿出来用了。
林羡哭笑不得:“殿下,俗话说财不外露,尽管今夜身份之别不需顾忌,但是也需防备有心之人的觊觎。”
林羡所不知道的是,自己面前的“太子”,早就换人了。
先前的太子估计是个仗着自己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便在装扮一事上不拘小节,朝中甚至有官员曾经目睹过原主曾不拘小节到衣带都没系好就出门上朝了。
此事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由于原主是一朝太子,这事儿传开之后,满京城都指责原主不守礼数,所为配不上太子的身份。那段时间京城中沸沸扬扬传遍了此事,甚至有好事者为原主编了许多违抗太师的叛逆少年、流连青楼的不羁浪子之类的话本。
奇怪的是,这些传言不久之后便突然销声匿迹了,就好似背后有人在封口一样。
不过陆轻羽便不一样了。
原主宫中有许多金银珠宝,都新崭崭地放在箱柜里收着,陆轻羽觉得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首饰的意义就在于被人穿戴在身上,把主人装点得更耀眼。若是不然,便与废铜烂铁无异。
陆轻羽神色不解,尾音上扬:“林右侍,你不觉得你戴上我给你的装饰物,比平日里更加玉树临风、风流潇洒了么?”
难道林羡喜欢简朴而非铺张?
陆轻羽在心里飞速盘算了一下,那以后他俩一起过日子,林羡可不能怪自己不给他零花钱,毕竟他不喜欢铺张浪费嘛。
他试探性地看向陆轻羽:“小时候我与殿下同食一根糖葫芦,殿下说您身份尊贵,第一口得是你的,我不过一眼没看住,你就一口把整串糖葫芦吃下去了。”
林羡若有所思:“为何殿下现在对我变得这么大方了?”
陆轻羽闻言默然。
他在心里惊讶了一下——原来原主和林羡小时候是同吃一根糖葫芦的关系?
陆轻羽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断定,原主和林羡在原书中之所以那般不对付,绝对和原主小时候这种恶劣行径有很大的关系。
当下陆轻羽斜斜瞥了林羡一眼,杏眼泛起一阵戏谑的涟漪:“原来你那般记仇的?”
林羡脚步一顿:“……我没记仇。”
“没记仇么?”陆轻羽歪头眨了眨眼,“那你为何要嫌我抠?”
林羡感觉陆轻羽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略带点压迫感,于是沉默着不言语了。
其实他完全没觉得陆轻羽抠,年少的时候自己对他存着那种从尘埃泥潭里向月亮仰望的恋慕,就连陆轻羽抢走整根糖葫芦,他都会感激陆轻羽愿意让他见过了山楂的红。
毕竟林家最多的颜色便是无尽的灰黑,他早就看厌了。
陆轻羽见林羡没有否认他嫌弃自己,于是转而扯住林羡的袖口,走向一旁的灯花店铺:“我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且别说几件首饰,便是为你一掷千金博你一笑,也未为不可。”
陆轻羽走的扬首挺胸,心里却颇没底气地想,他已经见缝插针的提醒林羡他不是从前的“太子”这件事了,要是林羡之后发现自己不是原主……
那自己也还算占理。
林羡心里微微一动,他的思路完全没有按照陆轻羽所期望的那般去发展。
他任由陆轻羽牵着走进一片灯火通明,心里只剩下那人绣着淡雅青雀的白色披风与一阵心惊肉跳的思绪。
陆轻羽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当真没有好好读书,连周厉王的典故都忘记了,还是说他压根就没真正理解过所谓亡国的意义。
又或者,只是口无遮拦地表达对自己的纵容?
陆轻羽在一排花灯前停了下来,兴奋地扯着林羡绣着银色铜钱纹样的袖口:“挑吧,但凡那你看上的,就都买下来。”
林羡回神看着陆轻羽,觉得陆轻羽脸色认真,不似作伪。
他抿了抿唇,推辞道:“花灯是小孩子喜欢的,你给墨竹挑就好了,不用顾念我。”
陆轻羽拂袖,不疾不徐道:“别人有的你也要有,挑吧,玉佩要配灯才好看。”
林羡忍俊不禁:“什么歪理……我挑便是了,收起你凶狠的目光好吧?”
陆轻羽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监视林羡认真挑花灯,闻言抱臂弯唇:“你好没良心,我哪里凶了?”
他悲愤地想,这下可好了,在林羡眼中,自己的形象完全定格在又奢侈又凶巴巴了!
这个人设比原主的恶毒男配人设也好不了多少吧?
林羡招呼陆轻羽低头看一盏别致的荷花灯,才弯下腰准备细看,两人耳畔便传来一声挑衅的女声:“哟,太子皇兄,可真是巧,竟能在这儿碰到你,静安真是荣幸之至!”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两人无奈回身,果然正是陆静安与陆花朝站在他们俩身后,旁边还站着一个梁轻阴。
林羡温和地笑了下,他今日为了配腰间的青玉,发间系着根青色发带,是陆轻羽偏爱的长发带,绑完头发,还能多出一大截,便随风与满头青丝纠缠作一处,煞是好看。
他按了下陆轻羽的手背,示意他不用开口,而后温声对方才说话语气尖酸的陆静安道:“二公主想必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陆静安看呆了,眼神满含羞涩,放弃了和陆轻羽纠缠,转而含羞带怯地对林羡娇声道:“公子说得对,本公主不该像方才那般粗鲁,对漂亮公子应该温柔点的。”
陆轻羽脸上画上了一丝问号。
陆静安竟然还有这一面?
陆轻羽向前踏了一步,想挡在林羡和陆静安中间,谁知林羡却把他推了回去,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陆静安道:“在这里遇到二公主,下官觉得有些晦气。”
陆静安脸上完美的娇美笑容仿佛被撕破了一个裂缝。
陆轻羽脸上保持平静,心里则在暗爽。
不愧是白切黑男主,温柔的时候是很温柔,但是骂起人来就是半点都不拐弯抹角,保持着一种儒雅的泼辣。
陆轻羽踮起脚尖伏在林羡耳边轻声笑:“做得不错,我很满意。”
陆静安被林羡无情地抢白之后,见自己看上的男子却与陆轻羽那般亲热,登时气的七窍生烟,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瞪住陆轻羽道:“太子皇兄,他我看上了,你为何什么都跟我抢呢?从小我就一直在你的阴影下生活,宫中不论有什么东西,最好的,最新鲜的,都会最先送入你那里,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心动的人,连这你都要与我抢吗!”
陆静安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每一处尾音都在隐隐地颤抖,似乎隐忍着无限的委屈。
花灯店中,除了他们几人,还有熙攘的客人,那些人早就注意到了衣着上乘的陆轻羽几人,见陆静安抽泣哭诉,皆面露不平。
其中的一个女子挺身而出,给陆静安递上了一方手帕。
陆轻羽和林羡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奇。
这个女孩,竟然是那日两人在万宝阁看到的女孩阿若。
陆轻羽小声嘀咕:“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那手帕一看就是寻常人家用的市场通货,缝的粗制滥造,布料是粗糙的麻布。
陆静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刚想斥责怎可用这个垃圾来触碰自己柔嫩的肌肤,便突然想到了众人都在注视着自己。
她现在可是众人心疼的对象。
于是陆静安抽泣着接过那个女孩的手帕,哽咽着道谢:“多谢你。”
她说着哭的更伤心了:“只是你一个与我萍水相逢的女子都肯怜惜我,我皇兄却对我如此冷漠,真叫我心冷啊……”
陆轻羽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
这倒是很符合恶霸兄长的形象。
他们周围围了一圈人,都在对陆轻羽指指点点:“没想到太子竟然虐待公主!”
“啧,都说帝王之家无情无义,就连贵为公主,也照样活得如此憋屈,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