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席之上之后，陆轻羽将酒坛递给谢明湛，就见一旁的付明斩隐晦地递给他了一个眼神。
果然是他布置的！
陆轻羽不自觉地感觉怀里揣着的那颗茶点隐隐在发烫。
只可惜后来陆轻羽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与付明斩交谈，临走时陆轻羽本想叫住付明斩，可谁知付明斩好像在有意地避开他，没打招呼就回房了。
无奈之下，陆轻羽只得先放下这一节，先专心对付身边的人。
林羡喝醉了。
说起来倒也是，谢明湛算是之前为数不多的与林羡私交较为亲密的人，但因为先前与齐国之间的战事打的太久，谢明湛在边疆喝了大半年的风，所以在调入岁腴宫之前，林羡基本上处于一天说不到一句话的状态。
这还是谢明湛回来之后，他们第一次对饮畅谈，他压抑了许久，才终于逮到了这个倾吐心事的机会，所以即便是喝醉了，也让人有些怜惜。
林羡烂醉如泥地在陆轻羽怀中缩成一团，如今天色已晚，太阳从天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今夜是一个
所以一阵风吹的醉过去的人肌骨生寒，虽然意识微弱，身体机制保护自己的本能却让林羡下意识地朝陆轻羽怀中缩了缩，努力地贴近那一点暖源。
陆轻羽飞速地眨了眨眼，胸膛里一颗心都紧张得差一点跳出来。
他用手扶住林羡凑过来的脖子，隔着一层纱衣，仍能感觉到林羡皮肤很凉，摸着有种冬日里不慎碰到铁器的凉意。
他顿时收拾起方才一瞬间生出来的旖旎心思，飞速地从自己身上脱下外衣，将林羡裹成一个毫无美感的粽子，递给墨竹：“你背着他，动作轻些，仔细别摔着他。”
墨竹本来就因为今天这种紧要关头却不能守在岁腴宫而着急了一整天，早就归心似箭，接过林羡，嘴里一边抱怨，一边脚步飞快地走向马车。
“人是你惯着喝醉的，为什么让我背！”
接着墨竹受到了陆轻羽的一个高傲的白眼：“因为你是我的侍卫，有侍卫空着手却叫主子驮重物的道理吗？”
寝宫内与早晨几人离开的时候没有区别，陆轻羽点上蜡烛，漆黑的屋子顿时便被微弱的暖光塞满。
墨竹将林羡扔到陆轻羽的床上，便默认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接着便脚不沾地地想去厨房检查锅里有没有毒。
他还没有走上几步，站在门口桌前的陆轻羽就拦住他，眨着一双漂亮的杏眼，开口：“墨竹，你先别走。”
墨竹心急，因此语速飞快道：“殿下，什么事？”
只见陆轻羽合掌微笑道：“正好今天林羡喝醉了，不如我们今晚开个小灶，背着他吃顿宵夜吧？你觉得如何？”
陆轻羽难得好兴致，而且墨竹早就苦陆轻羽这阵子和林羡走得太近而冷落了自己久矣，原本墨竹是很想高兴的应下的。
只可惜今天他有要紧的事情，墨竹故意态度冷淡道：“我不饿，而且殿下不必为了哄我开心委屈自己做一些事情。方才宴会上殿下一直在吃，根本没停过，我看见了。”
陆轻羽有些受伤的真诚的眨眨眼睛：“我就是想跟你吃顿宵夜，并未委屈自己，你总是这般看我怎么行……不会又跟林羡吃醋了吧？”
墨竹：“……”
为什么每次他故意跟陆轻羽说一些伤人心的狠话的时候，陆轻羽总是理解不了那层最容易看出的疏离感，而总能够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将其曲解成他自己想理解的东西？
殿下八成是脑子构造与常人不太一样。
一计未成，墨竹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他再说些什么才能劝陆轻羽放弃一起吃宵夜这个危险的想法，谁知他就只是这么片刻的迟疑，陆轻羽便先入为主地拉住他的手，口中絮絮叨叨道：“走走走，厨房里有一节藕，你不是最喜欢吃藕的么？到时候我们再熬点糯米粥……”
当墨竹想好应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他已经被陆轻羽拉着来到了厨房门口。
陆轻羽一边开厨房门，一边笑吟吟地说：“你想吃藕丝还是藕片？粗匀些还是细净些？”
墨竹：“……”
可恨我这不灵光的脑子！
什么都来不及了，看来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心里一片凄风苦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阻止陆轻羽吃那口洒了毒药的锅里煮出来的东西。
墨竹僵硬的看着陆轻羽洗藕，切藕，下锅。洗米，煮粥。
十几分钟之后，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清炒藕丝和一盅软糯香甜的糯米粥利利落落地摆上了餐桌。
陆轻羽很有成就感的摸了一把额头的汗，他细致的将方才为了方便干活而撸上去的袖口放下，一片如新雪一般的布料瀑布一般的垂下来，盖住了陆轻羽大半个手掌，只露出一小截白藕般的指尖。
他殷殷笑着，带着点期盼，催着墨竹：“快尝尝！我觉得我今天发挥得特别好！”
墨竹冷漠的看着陆轻羽剔透洁白的手指，突然冷不丁的嘀咕：“若是中了那毒，浑身变得乌紫，殿下还能心平气和地欣赏清炒藕丝么？”
他声音很小，陆轻羽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他问：“你方才说什么？”
墨竹才晃然惊醒，心不在焉道：“没什么。”
陆轻羽奇怪地看了墨竹一眼，似乎对他今天的反应觉得挺诧异。
“你不吃那我吃。”
见墨竹迟迟没有动作，陆轻羽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藕，谁知尚未送进口中，方才还一直抱臂一脸不高兴的墨竹迅速地伸出手，打掉了陆轻羽手中的筷子。
“啪嗒”一声，筷子落地，那洁白的藕丝在地面上滚了几下，均匀地沾了灰。
陆轻羽“啧”地叹了声：“真可惜。”
而后恢复笑容，对墨竹体贴道：“我差点忘了，第一口该你吃——不过你也有错，谁叫你方才一直不动手，我还以为你不想吃呢。”
陆轻羽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藕丝，递到墨竹唇边：“尝尝吧，绝对好吃。”
墨竹这会儿才回味过来，方才他打掉陆轻羽筷子的举动太冒犯了，心里有些愧疚。
无缘无故被冷脸相待，恐怕也只有陆轻羽才会非但不翻脸，还一如既往的耐心温柔对他。
墨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困扰的心中越来越不是滋味，他勉强笑了一下，随后义正言辞道：“我……不能吃。”
陆轻羽伸向墨竹的手朝自己的方向缩回去一点：“是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是不是，”墨竹颇为头疼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鼓足了勇气，提高了音量，道，“是昨天我洗锅的时候倒了些草灰进锅里准备洗锅来着，但是忘记洗了，所以锅不干净，没洗的锅炒出来的东西最好不吃的好。”
陆轻羽轻轻笑了一下，“哦，草灰啊。”
草灰相当于是古代的洗洁精，用来刷锅洗碗，可以清除油渍。但是其质地与洗洁精毫无关系，草灰物如其名，是一种草燃烧后的残渣，呈深灰色粉末状。
陆轻羽将筷子放下，靠在盘沿上，眉眼带笑地看着墨竹：“你放了草灰？我方才炒菜的时候，并未看见锅里有异物，而且你看这盘藕丝颜色洁白，若锅里有草灰，炒出来的菜怎么会是白色的？”
墨竹被陆轻羽问的哑口无言，他挠了挠头，开始后悔为何找了个如此蹩脚的借口。
“所以，锅里到底有什么，要教你百般阻挠我吃这口锅里煮出来的食物？”
墨竹愣住了。
陆轻羽接着道：“让我来猜一猜……是毒药，对不对？”
墨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而后嗫嚅着声音问：“殿下，你从方才在寝室里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陆轻羽摇头，金属耳坠在他动作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比你猜的要更早一些。”
墨竹又猜：“那是今天离开之前？”
陆轻羽摇头。
等等——最近一次他觉得陆轻羽的言行有些蹊跷是什么时候呢？
墨竹这才迟缓的想起前几天陆轻羽问他要劣质墨水的事情，于是惊讶地抬头看向陆轻羽：“殿下，所以你这些天一直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吗？”
陆轻羽见墨竹终于想通了，才觉得墨竹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他低头优雅地抿了一口热茶，道：“我还以为那天我问你墨水的事情后你会警觉起来，没想到你对我竟然半点疑心都没有。”
墨竹这会儿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猛然发现陆轻羽有一些不当人处。
他愤愤地控诉道：“所以说你方才一直都是知道那口锅里有毒的！你本来就没打算吃菜，你只是在吓唬我！枉我一直担心你误食毒药！”
陆轻羽心虚地停住了笑容，眨了眨眼道：“我错了。”
墨竹没那么容易消气，但总算因为陆轻羽这句道歉，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话了。
他扬着脑袋高傲道：“那你说吧，怎么猜到有人对你下毒的？”
陆轻羽省略了前因后果，简略道：“我在胡太医那里发现了我的病理册，上面有些墨迹与别的不同，尤其是那股臭皮革的味道，我一闻就闻出来是岁腴宫特供的劣质墨汁，整个宫中会用这种墨汁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墨竹方才也想了好几种可能去猜他是怎么暴露的，却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栽在墨水上。
墨竹静默了一瞬，随后道：“今晚我就去掀了皇后娘娘的屋顶。”
——若非皇后区别对待，单单给岁腴宫送来特殊的墨水，自己篡改病理册的事情必不可能会被陆轻羽发现。
陆轻羽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点头道：“好啊，陆浮虚特许蔡将军往皇后宫中送了一只护卫队，专门保护皇后的安危，你若是想被戳出几个窟窿挂彩归来，便尽管去吧。”
墨竹跃跃欲试的表情荡然无存，陆轻羽的话点中了他前几日在演武场上被徐韦打败的心事，墨竹顿时有些悲伤的缩了缩脖子。
陆轻羽敲一敲桌面，轻松道：“现在可以说说了吧？谁让你篡改病理册的？他知道给我下毒的是谁么？”
然而墨竹沉浸在自己武艺不精的悲伤之中，无心解释，撂下一句：“殿下若想知道，可以去太医院寻那位温太医，问她便可。”
说完就抱着他的佩剑钻到院子里用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