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挽严词拒绝了留下,脚步粘连,迅速出了门,看样子已经留下了阴影,估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想踏进这间净室了。
陆轻羽却没有放松,一直紧紧地盯着山挽,直到那肥胖的身躯踏出门。
脚后跟提起,最后一刻,山挽不着痕迹地朝房中某处瞥了一眼。
他抽回目光的时候特地朝陆轻羽看了一眼。陆轻羽正垂着头,一只光洁的手指探入清澈的洗澡水中,试探着水的温度。
见此山挽放下心来,关紧房门大步流星地走远。
待山挽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陆轻羽跳入浴桶中,洗净身子,后来许是泡澡洗净了满身疲惫,神色逐渐放松下来,眼皮一阵开合之后,他那小巧的头一歪,耳上银色耳坠毫无生气地歪在肩头,靠在浴桶上,竟是睡着了。
左侧墙壁上的壁橱忽然动了。
一个黑色身影从壁橱中翻身而出,身手敏捷地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香案上,正被沐浴焚香的白色软甲。
得手之后,此人便蹑手蹑脚地翻窗离开,离开前还谨慎地朝浴缸前的地上扔下一个烟筒,烟筒坠地的瞬间,一缕白色轻烟幽幽升起,月光下有如实质,蝶翼般缱绻。
待到黑衣人离开,原本熟睡着的陆轻羽蓦然睁开双眼,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毫无睡意。
他从浴桶中挣扎起来,掩着口鼻,先将那烟筒拾起,堵住漏烟的小孔,藏到腰间的香袋中。
方才山挽一走,他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说来也巧,此人用的迷药,陆轻羽恰好在宫中见过,那是太医院用来麻醉的特制迷药,陆轻羽在太医院暖阁中住了一个月,常能闻到这股味道。
方才偷软甲的人,多半是宫中的人。
陆轻羽沉吟片刻,暂时没有思绪。
宫中与陆轻羽不对付的人,可以说除了墨竹和林羡,遍地都是。让陆轻羽在一群善于狩猎的狼之中找出那头刚刚吃了一头鹿的那一只,并非易事。
陆轻羽迅速在脑中捋了一下——软甲中藏着致命的猛兽天眦兽,而方才那人夺走软甲,有两个可能。
若那人不知道软甲中藏着天眦兽,那他背后主使便是敌人,夺走软甲,为的是绕乱明日的祭典,让陆轻羽背负上办事不利的罪名,为蔡将军那嫁祸陆轻羽的计划顺水推舟;
另一个可能,是背后之人已知软甲中藏着致命凶兽,而偷走软甲、迷晕陆轻羽,是为了救陆轻羽一命。
陆轻羽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出了门,尽量放轻脚步到了前堂。
祭典前天坛诸道得排练明日的大典,因此半夜聚集在此,穿戴整齐,站成整齐的队伍,仙风道骨地挥动洁白的拂尘。
前堂的门半掩着,山挽大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殿下既是已经准备好,那便随老道将明日要走的路线先熟悉一遍吧。”
透过门缝,能看见山挽身边的青年,他赫然与陆轻羽长着一样的脸,除了满头墨发只简单地在脑后竖了一个发髻外,全身并无多余的装饰。
因着身着祭典上专用的软甲,山挽倒也未曾起疑,只想着估计是祭典这种正式场合,陆轻羽也无暇顾及平日里那些点缀之物了。
里面的那个“太子”闻言浅笑,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和陆轻羽本人十分相似:“嗯,那便有劳道长了。”
门外边的陆轻羽连忙闪避,躲在旁边一株茂盛的修竹后面之前,他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林羡来了最好别认错人,若是他将那个假冒之人认成了自己,今日他休想进岁腴宫的门!
恰想着,背后便被轻轻碰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兰花香若有似无地包裹着陆轻羽周身,感受到这股香气那刻,陆轻羽压下原本差点惊呼出来的呼叫,松下一口气,侧目带点责备看向林羡:“——我刚刚差点就喊出来了!你下次别出现得这么突然好吧!”
林羡从陆轻羽身后绕到旁边,闻言垂眼看他:“何谓不突然?”
陆轻羽轻轻翻了个白眼,随后认真道:“你下次若再拍我肩膀,烦请先行绕到我面前,再下手便可。”
虽然身处天坛内,林羡却毫不紧张,听陆轻羽如此说,雅兴十足,当下便挪步到陆轻羽对面。
林羡原本就比陆轻羽高些,此刻背着光站在陆轻羽面前,挡住了大半月光,他抬手按在陆轻羽肩膀上,琉璃眼瞳被月光照的越发浅,近乎半透明,而剑尖般锋利的眉梢微微挑了挑,笑道:“这次没被吓到了吧?”
陆轻羽眼前一片阴影,唯有林羡那双眼睛看的无比清晰。
他发间犹带着方才在净室内烟熏雾绕残存的水滴,近乎狼狈地承受着肩膀上的重量。
这个姿势很像是拥抱。
陆轻羽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句。
嘴上却荡然正气道:“咱们别在这儿躲着,刚刚山挽带着假太子去游行了,我们得跟上观察局势。”
林羡闻言才放手,和陆轻羽并肩跟上山挽几人的步伐。
今夜月光正好,若不是树木繁多,几乎让人无所遁形,而山挽与“太子”看似和谐,对话间却暗流汹涌。
尤其是山挽看“太子”的目光带着几分不解:“殿下不觉得胸闷气短么?”
“太子”神闲自若,负手而行:“没有,刚刚洗浴过,身子十分爽利。”
山挽面色越来越黑,脚下步伐越来越快,似乎没耐心再和“太子”继续在天坛内散步了。
那“太子”兴致却很高,不时询问巡游的细节,看样子是在认真排练,十分敬业。
陆轻羽一边跟踪,一边小声解释:“那个人趁我沐浴,用迷药将我迷晕,偷走软甲,又扮作我的模样,想必是有备而来。”
林羡拈出两个字,在唇齿间斟酌了下:“趁你沐浴?”
陆轻羽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但是表面上仍然十分专业地继续分析:“他用的迷药是太医院常用的,我猜他是宫中哪位派来救我的,只是我猜不到那人是谁。”
林羡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陆轻羽:“宫中有人对你施以援手,这种可能性与六月飞雪,你觉得哪种更大一些?”
陆轻羽反问:“你能猜到那个假太子是谁派来的么?”
林羡实话实说:“猜不到。”
林羡虽为明说,但读过原著的陆轻羽却清楚,林羡眼耳通灵,掌握着一张巨大的情报网,因此连林羡的摇头说不知,看来这个救自己的人伪装的应该极好。
林羡又补充:“况且宫中与你交好之人,并无一个,认真算起来,猜谁都不为过,可是猜谁又都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