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崔氏一脉向来以文坛首领自居,因此不屑做那种龌龊之事,想来就算想要耍些手段,那手段也应是光明磊落一类,无需担心。”
陆轻羽放下心来,宽了宽心走入屋外的无边暮色:“那便好,只需我无赖些便可,崔氏应该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第二日朝堂情势一片明朗,一些日常琐事讨论完之后,林永承便抢先站出来,直奔主题道:“皇上,臣请奏民间自由恋爱之事。”
他那双丹凤眼中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无需言明便知道,林永承对自己想出来的解决方案十分满意,迫不及待地要在群臣和皇帝面前出这个风头。
陆轻羽观林永承风度翩翩地拂了拂衣角,满面春风地撑起月牙般弯弯的嘴角,开口便是一篇洋洋洒洒的谏言。
只可惜,林永承的嘴角旁有一道浅淡的红痕,若不注意便看不出来,但那痕迹的位置不免看上去触目惊心。
都说打人不打脸,可这句话最关键的还是嘴角与眼角。旁处受了伤,尚且无关风度;可若嘴角与眼角受了伤,却立马叫人联想起鼻青脸肿这类词汇,看上去有些滑稽的窝囊。
陆轻羽在宽荡的袖子之下牵起林羡的食指尖,悄声出声:“他的嘴角怎么受伤了……那伤口割痕如此不规整,不像是武器所致,更像是,人的指甲。”
想到林永承毕竟是堂堂御史,丞相家的大公子,陆轻羽只隐晦地表达了他的猜测,连被掌掴这几个字都没说出口。
他虽未明说,林羡倒是一耳朵便听出来陆轻羽的话外之意。他微微颔首,敛了敛刀锋般的眉头,解释道:“想来是昨夜被林既堪打过。”
陆轻羽的双眉迅速跳了跳,他抿了抿唇,警惕地朝林既堪那边瞥去一眼:“这么狠……竟然亲手打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打在脸上?”
林羡还未来得及回答,那边的林永承已经说完他那一番洋洋洒洒的打压自由恋爱的措施。
别的大臣并未注意到林永承嘴角的异样,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似乎对林永承的话颇为赞成。
陆浮虚带着赞赏的神色点了点头,在额前垂帘的遮掩下,虚虚实实看不分明,却实在地点了个头,看样子对林永承的建议很是赞成,可不想在这位陛下金口玉言、一锤定音之前,陆轻羽挺身而出,不动声色地打断了陆浮虚刚刚张开的口。
陆轻羽拱手朗声道:“陛下,儿臣有话要禀。”
陆浮虚刚刚发出了“爱卿”两个音节,便惊愕地合上了嘴。
眼下这情况一目了然,他那传闻中备受宠爱、性格骄纵的太子在朝堂上公然顶撞他了!
陆浮虚在镶金带玉的面帘后面哭笑不得,对眼前这般情况,不知道该庆幸陆轻羽终于不再无视自己了,还是该斥责如今他对自己的不尊敬。
最终陆浮虚辗转片刻,敲定了一句没有锋芒的话,不咸不淡道:“若是与眼下的议题有关便讲,若是与眼下无关,太子便耐心些等会再讲。”
陆轻羽抬眸肯定道:“有关。”
一旁站在陆轻羽身侧的林永承立马转头,用不可思议中间杂着恼怒的眼神瞪着陆轻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鄙视陆轻羽。
陆轻羽注意到了林永承的目光,便顺着那方向回望一眼。林永承瞬间更加起劲,用口型冲着陆轻羽的方向,龇牙咧嘴地无声道:“半路截胡?太子殿下,你好生卑鄙!”
“……”
陆轻羽扶额。
他本意是为了百姓着想,想要指出来林永承那解决方案的漏洞,却没想到林永承竟然误会他是想抢功劳。
见陆轻羽沉默不语,林永承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他本就性子急躁,当下着实气不过,忍不住对陆轻羽翻了个白眼。
陆轻羽微笑着回望,不料转头之时,耳畔那耳坠的银流苏竟甩到林永承肩头,恰巧便挂上了林永承丝绸官袍的绸面子,将那原本平整完好的布料硬生生扯出了一丝丝线。
林永承俊俏的白脸瞬间因为气愤涨红,认定是陆轻羽故意毁坏他的官袍;陆轻羽也不好受,他伸手想要解掉挂在他耳坠上的那丝线,可手忙脚乱之中却怎么也解不掉,偏偏林永承还在骤然地向后缩,扯得陆轻羽的耳尖一阵阵钻心般的剧痛。
正当陆轻羽朝林永承身边凑近,防止自己的耳朵被扯烂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抹深蓝,接着一道暗白自眼前闪过。陆轻羽耳朵上的痛楚顿时便消失了,他抬眼便撞进了林羡那双沉静的眼眸中。
林羡向来是沉着有把握的,因此即便是他方才从远在十几米以外的地方飞掠而来,发丝尚且凌乱地散落在肩头,脸上的神情与肩背的仪态却依然优雅端方,唯有眼底藏着一丝不轻易示人的慌乱与心疼。
这一点情绪,唯有恰好在林羡对面的陆轻羽能瞧见。陆轻羽呼噜了一把耳垂,心脏响声砰砰,庆幸自己的耳朵安然无恙。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外,陆轻羽能感觉到林羡对他清晰可见的紧张,以至于对方不惜在朝堂上露出一直未曾示人的身手,只为了将他从方才那种窘况之中解救出来。
朝堂之上不便抽刀,因此方才林羡直接用手掌断了林永承官服的布料。
陆轻羽和林永承身后群臣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俱是心中一凛——这二位娇生惯养的小魔王该不会一言不合打起来吧?
群臣离得稍远,又因为长年累月的书案工作,目力不好,因此并未看见陆轻羽的耳坠钩住林永承衣服这个小插曲,而只是以为两人一言不合,竟公然在朝堂之上动起手来。
眼见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像是即将起争执,没想到林羡从天而降,一把分开了两个人。
群臣方才提起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又忍不住纷纷私语道:“看来还是林右侍比较靠谱。”
又有位理中客点头赞同:“我昨天就说了吧,想来清河崔氏选择的人,应该不会出错。”
此言一出,立马便遭到了旁边的人的侧目以示——昨天这位“理中客”分明是反对林羡参与监察工作喊得最吵的那一拨,今日却转头而变为支持林羡了。
林羡没有立即离开,虽说他无事禀报,但他毕竟是太子右侍,此刻跟在陆轻羽身边保护主子,倒也说得过去。再者说陆浮虚也不想看到自家太子与林继堪的儿子当朝打起来,便对林羡的位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不管了。
有了林羡在身边,陆轻羽说话的底气都更足了些。
他拱手禀道:“启禀父皇,据儿臣观,自由恋爱一事,实际上利大于弊,身份之别无法阻隔人的真诚之心,但总有别有居心之人利用规则,彰显他们的财力与权力。因此我们的朝廷该做的,不是循规蹈矩地规避风险,做‘亡羊补牢’之举,而更该鼓励德高之人的结合。”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将众人说得俱是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们之前的想法只是停留于如何避免出问题,却没想过如何解决问题。但转念一想,避免出问题只需要缝缝补补,自然更容易想出解决措施;
但若要跳出原本的框架,重新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大臣们都知道林永承说的方法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他们也都是拿钱办事的普通人,并非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圣贤,没人肯费劲去选择比较坎坷的那一条路。
起初的赞赏过去之后,陆浮虚冷静了下来,换了一种淡一些的语气追问陆轻羽:“太子可有方案?尽管在今日提,若是可行,便照太子说的去办。”
听上去皇帝对陆轻羽说的话不甚上心,可是他紧紧的攥着龙椅的玉质扶手,以至于微微泛白的指节却出卖了陆浮虚的内心。
帝后感情一直不好,陆浮虚对当初太后选定的蔡皇后厌烦得很,因此对民间自由恋爱的风气一直很是支持。先前见自由恋爱之风滋生出如此之多的事端,满朝文武都建言欲打压这种风气的时候,陆浮虚还觉得有些可惜。
没想到就在此时,陆轻羽却站了出来,说他有不需要打压自由恋爱之风,而且能让这项民风变得更规整、更公平的办法,简直如同救陆浮虚于水火,抑或是在荒漠之中给他及时地送上了一瓢清水,以解他干裂得火辣生疼的双唇的苦痛。
陆轻羽偏偏不一样。
他身为大重朝的太子,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没有养家糊口的烦恼,多余的精力,是很容易能落到那遍地皆是的“天下苍生”之上的。
陆轻羽不是原主,他的思想水平没那么高尚,想的仅仅是杨若与肖胜两人之间的可见的小小悲欢。但仅仅这么一点也已经足够了。
因为杨若与肖胜亦是“天下苍生”之中的两个人。
陆轻羽带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使命感,郑重回答:“儿臣已有办法。”
他缓缓颔首,而后直视着陆浮虚,一字一顿道出了他的想法:“儿臣以为,朝廷应当加强司法纠察,完善为民鸣冤的机制,若是百姓被豪权欺辱,应当让他们有可以出声喊冤的地方;于豪权方面,则应广办学堂,摒除他们的等级观念,告诉他们正确的善恶观。”